一個角落
作為我的永久地址
(餘光中)
與之相反,大陸著名詩人和學者聞一多先生,則有過一首以“口供”為標題的詩,試圖否認自己是詩人。而整個一首詩又真實地流露了自己的詩人情懷和以詩歌作為至高目標的人生理想追求:
口供
我不騙你,我不是什麼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青鬆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裏織滿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我愛一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
記著我的糧食是一壺苦茶!
可是還有一個我,你怕不怕?——
蒼蠅似的思想,垃圾桶裏爬。
(聞一多)
這首詩其實是有爭議的,對此,聞一多有坦言:“我並不是紳士派,也有顧不到體麵的時候。”而關於最後兩句詩,作者自雲是為了“表現怨毒,憤激時必須的詞句”(《論〈悔與回〉》)。我們可進一步理解為是詩人的自我剖析和自我革新精神的反映。
從這首詩可以引出下列幾點結論:
在詩人的心目中,“詩人”是一個高尚而光輝的稱號,“詩人最得繆斯女神的寵幸”(荷馬語),不是誰都可以擔當得起的。
詩人本質上是一個苦差事,至少在民族危亡和詩人不名時是如此,但更重要的似乎指詩藝的提高需要刻苦磨練和持續努力。
詩人必須有獨特的愛好和修養,但最重要的是要有廣泛的興趣,愛國的情操和堅貞的品性。
詩人作為一種理想人格,與現實人格頗有些距離,是一個永遠值得追求而又始終難以企及的至高目標。
嚴格地解剖自我或者將真實自我與理想自我分離的情況,在中外古今一流詩人那裏是常有的事。著名的阿根廷文學家諾貝爾獎得主博爾赫斯有一篇《博爾赫斯和我》,其中把“博爾赫斯”設定為理想的詩人自我,而“我”則被限製在現實生活的範圍,裏麵有這樣的詞句:
有所作為的是另一個人,是博爾赫斯。……我活著,竟然還活著,隻是為了讓博爾赫斯能夠致力於他的文學,而文學又反證了我活著的意義。……因此,我的命運就是逃逸,喪失一切,一切都被忘卻或者歸於別人。我不知道我們倆當中是誰寫下了這篇文字。
奧地利著名詩人裏爾克的《詩人之死》,更是以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和詩化的語言形式,寫盡了詩人與世界的關係,以及詩人生命的巨大意義:
詩人之死
他躺著,頭靠高枕,
麵容執拗而又蒼白,
自從宇宙和對宇宙的意識
遽然離開他的知覺,
重新附於麻木不仁的歲月。
那些見過他活著的人們
不知他原與天地一體,
這深淵,這草原,這江海
全都裝點過他的豐儀。
啊,無邊的宇宙曾是他的麵容,
如今仍奔向他,將他的眷顧博取,
眼前怯懦地死去的是他的麵具,
那麼柔弱,那麼赤裸,就像
綻開的果肉腐爛在空氣裏。
(裏爾克;楊武能譯)
根據筆者對這首詩的解讀,該詩包含幾層意思:
詩人的生命,與世界和宇宙同一同體,天地萬物都是他的風韻非凡和儀態萬千。
詩人的死,隻是詩人對於宇宙的知覺和意識離開他的軀體,而整個宇宙仍然奔向他,並在他的眷顧中。
詩人之死,隻意味著詩人軀體的腐爛和麵具的剝落,而世界的損失則是重新回到了麻木不仁的歲月。
明白了這最後一層意思,才能讀懂華茲華斯為何要呼喚彌爾頓的複生,因為沒有詩人的英格蘭喪失了原先的風貌和氣度,人民的生活沒有了做人的光彩,變得庸俗不堪。詩人是理解詩人的作用的,因此華茲華斯才大聲疾呼:
彌爾頓!你該當活在此刻!
英格蘭需要你;英格蘭,如今成了死水一潭:
劍,筆,祭壇,天倫之樂的家園,
高樓大廈,歌台舞榭,氣魄顯赫,
全失去了內部和諧的古老英格蘭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