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詩人的世界(1 / 3)

詩人之為詩人,在於他或她有不同於常人的地方,在於他或她居住在一個完全不同於常人的世界,一個經過不同的感受和感覺處理過的世界,一個用幻想為自己構築起來的世界。

這個世界,至少在邏輯上,首先是與現實世界的隔離和對於現實世界的否定。於是,詩人麵臨著雙重地拋棄。

我的詩神!我棄了世界,世界

也棄了我;……

(朱湘:《十四行英體,七》)

而詩人在崇拜詩神的時候,就意味著和那不懂詩的“愚夫”拉開了距離。究竟他的詩神在哪裏,似乎並不成為一個問題。

我的詩神!(愚夫聽到我叫你,

都以為你是活的,生在世上——

我不也成了愚夫,如其費力

說你並不在人世,地獄,天堂?)

(朱湘:《十四行英體,七》)

其實,詩神的所在是一個定數,那就是詩歌所在的地方,也就是詩人投奔的地方。這是一個創造的世界。如果說詩是語言的世界,那麼,詩人所憑借的,其實隻有語言,而語言的本質,便是命名。詩人借助他的生華妙筆,便可以無中生有,命名萬物了。

關於這一點,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中有一段絕妙的描寫:

詩人的生華妙筆

賦予它們以形狀,

從而虛無縹緲之物,

也有了它們的居所與名字。

然而,詩人的世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較之常人的平庸的世界,要更加有意義,更加值得把玩和欣賞,因而也更加真實。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真實,不僅是詩歌用語言構築自己世界的意義上,而且在詩幫助人們恢複對於生活和世界的感受性的意義上,詩的世界較之非詩的世界更為真實。在這個意義上,詩人確實是詩意的棲居於這個世界上的。

詩人的世界究竟如何呢?

首先,詩人的世界是觸景生情的世界,但是它同時又是一個不同於這個物質的世界的世界。詩人依靠比喻,在比喻的啟示下,世界發生變形或置換,富於色彩和可感受性,和詩人發生關係,使人覺得親切,親近,可以理解,可以觸摸,可以享用,即便是一瞬間。法國詩人皮埃爾·夏皮爾麵對意大利的湖泊,詩意襲來,便感覺到“人對著景物的明朗的酒杯而陶醉”,於是就寫下了下麵的詩句:

我的酒杯邊緣在天涯

我傾杯飲下

單獨的一口太陽

蒼白而冰涼的太陽

(夏皮爾)

把湖泊想象為酒杯,太陽便是杯中鮮紅的葡萄酒,可以一口飲下,還有冰涼的感覺。這可能嗎?可能的。因為在詩人的想象中,沒有不可能那一回事,正如這首詩的標題“地平線上一切是可能的”所表明的那樣。

把存在物加以誇張,變形,使其變為於人有意義的世界,誠然是可能的。那麼,不存在的事物也能在詩人的想象中變為存在物嗎?回答也是肯定的。亨利·博肖可以想象出一個“沒有角的大正方形”,作為他的宇宙的真實寫照。皮埃爾·勒韋迪可以想象出一種並不存在實際上也不可能存在的關係,作為他所認識的世界的構成因素,而且是動態的構成因素:

森林在水晶手指的狂熱愛撫下顫栗

是的,外部世界在人的感受和操縱下變為內在的可以更深刻地感受和操縱的東西,物我化一的境界在主客體交融的過程中得以實現。這其中難道就沒有一點宇宙性的揭示嗎?

物我化一,其實隻是在一個單一主體與世界的關係問題上才能成立。在有數個主體的世界上,人與人的關係很可能成為人與物的關係的認識前提。對於這一點,詩人顧城是非常清楚的。他在《遠與近》中揭示的正是這些樣一種關係:

遠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