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哪,民歌在咆哮!
看哪,上伸的手臂向下指!
聽哪,問號變成了命令!
看哪,餓鬼變胖了!
聞一聞哪,雪在腐爛!
……
(漢特克;綠原譯)
不管是正常的世界還是顛倒的世界,都是詩人與他在其中生活的世界的一種可能的關係。有了詩人對於生活的創造性的理解,或理解性的創造,才能有詩人的理想世界出現於腦際。因而在這裏,主體與本體,首先通過詩的創造-發現過程,成為密不可分的一個統一體:
空中飛鳥行有常止隨意
孤獨者高翔在這虛幻的現實之上
既屬於又不屬於這個世界
借風力一角搜索目標
它扭身俯衝潛入水中
奮力攫取迅疾如閃電
於是我曉得為何需要這個世界
有無數旋轉的空間
(白蒂《假日》,王宏印譯)
詩人不僅對於他的世界意味著創造和發現,而且還意味著創造和改造,讓這個不盡如人意的世界變得符合人的理想和要求,符合哲學上的目的論和世界的合目的性。而最高程度的合目的性,便是合乎理性,按照理性的要求賦予世界以秩序。而這秩序,也就是藝術所賦予世界的秩序。斯蒂文斯的《壇子軼事》,創造的就是這樣一個理想的世界。詩中的壇子作為藝術品的象征,能給予淩亂的世界以秩序,雖然它無法產生現實事物。
壇子軼事
我把一隻壇放在田納西,
它是圓的,置在山顛。
它使淩亂的荒野
圍著山峰排列。
於是荒野向壇子湧起,
匍匐在四周,再不荒莽。
壇子圓圓地置在地上
高高屹立,巍峨莊嚴。
它君臨著四麵八方。
壇是灰色的,未施彩妝。
它無法產生鳥或樹叢
不像田納西別的事物。
(斯蒂文斯:趙毅衡譯)
無法產生現實事物而又能具有創造性意義的隻能是符號。詩人的創造的世界其實隻能是一個符號的世界,一個以視覺符號為主兼有聽覺符號作用的複合的世界(有時還會包含得更多更複雜)。詩人怎樣感受也就怎樣創造,一如行人走過街道,看到的全是商店和行人。詩人走過街道看到的全是些符號,他就行進在這個符號組成的街道上,或者站立在這個符號化了的街心:
城市的街心
大街伸延著像樂曲的五線譜,
人的符號,車的符號,房子的符號
密密排列著在我的心上流過去,
起伏的欲望嗬,唱一串什麼曲調?——
不管我是悲哀,不管你是歡樂,
也不管誰明天再也不會走來了,
它隻唱著超時間的冷漠的歌,
從早晨的匆忙,到午夜的寂寥,
一年又一年,使人生底過客
感到自己的心比街心更老。
隻除了有時候,在雷電的閃射下
我見它對我發出抗議的大笑。
(穆旦)
不難想象,詩人就生活在這一個他創作的世界裏,以藝術的幻想性和獨特性和整一性為原則的世界裏。這是一個秩序井然的自足的符號的或符號化了的世界。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就不再是詩人了——雖然這個世界,常人也偶爾可以光顧,且可做短時間的停留。
詩人死了,他的世界隨之消失。
但詩人作為一個群體,是不會死的,故而詩的世界,作為藝術,會永恒存在,而且發展變化,進入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