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詩的時空組織(1 / 2)

詩歌作為一種語言藝術,在具體時空中展開思維和想象,它必然有其獨特的時空調度手段。因為它不僅要借助語詞和句法巧妙地安排思想和感情,而且要在時間與空間的相統一的框架中組織詩的結構,從而給人以新奇、完整、深刻的藝術啟迪。因此,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寫詩的藝術就是時空調度的藝術。

先來看一首極簡單的小詩:

一年之計在於春,

一日之計在於晨,

晨在七時許;

山坡露珠明,

雲雀展翅飛,

蝸牛荊棘行,

上帝在天宇——

宇宙萬物,各得其所!

(勃朗寧)

這是羅伯特·勃朗寧的一首詩。前三行可以視為時間上由大到小的縮小性的安排:從年到季,從日到晨,從晨到時。意在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到一個特定的時間點上,以便和一個特定的空間(山坡)相連。第四行和第六行寫地麵上,從非生物(露珠)到生物(蝸牛),第五行寫空中飛鳥(雲雀),和第四行(蝸牛)相對照。同時,地麵和天空這兩個交叉的空間注視點的移動,構成一個應接不暇不斷擴大的動態世界。然後是上帝在天宇,當然高居於萬物之上。可是,最後一行“宇宙萬物,各居其位”指向一個和諧的世界,似乎上帝也在其中了。這樣的時空安排,實際上是遼闊空間中的時間上的一瞬,構成了一個和諧、安閑、完美的世界。雖然沒有說人,可人的感受和體驗是顯而易見的,也可謂“無我之境”吧!

另一種時空框架中的境界是“有我之境”。法國當代詩人普雷韋爾的《公園》就是這樣。該詩一開頭先寫千年萬年難以訴說和時間上的瞬間和永恒,到後半部分變為公園、巴黎、地球,天上由小至大的空間拓展,在中間則是由你與我相吻作為時空相交的焦點的。這樣的時空結構在對稱性上與勃朗寧的詩雖然有相似之點,但是在意味上仍然有很大的不同。

公園裏

一千年一萬年

也難以

訴說盡

這瞬間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朧的清晨

清晨在蒙蘇利公園

公園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顆星

(普雷韋爾,高行健譯)

比較簡單的時空調度,在時間與空間之間保持一個不變的因素,而使另一個因素可變。比較複雜的時空關係,則兩個因素都可能發生變化。另一方麵,時間空間有其標誌明顯或不明顯之分。標誌明顯者易於辨認,隱匿者則較為費神些。例如,卞之琳的《斷章》,是空間性較明顯的例子:

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

詩中的“橋”和“樓”起了點明空間的作用,“看”在“人”和“風景”之間暗含了距離感。“明月”和“窗子”擴大了物理空間,而“夢”則是另一度心理空間,未必小於天地所構成的“風景”。此外,詩中有多層意象疊加互滲和互相包容的特點,從而構成層次複雜的風景群。與此同時,整首詩中暗含了時間的推移,雖然它的持續不可能太長。

與卞之琳的《斷章》相反的是戴望舒的《我思想》。後者是以時間上的長距離推移為前提的整體構思(萬年後),同時包含著聲音在空間中的穿行和由此產生的共振效果。而“小花”向“蝴蝶”的“輕呼”,以致於“震撼我斑駁的彩翼”,則是因果關係上的倒逆和時間上的倒逆在詩話邏輯中的妙用。另外,首句“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不僅套用了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的名句,而且活化了莊子化蝶的著名典故。

我思想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萬年後小花的輕呼

透過無夢無醒的雲霧,

來震撼我斑駁的彩翼。

(戴望舒)

比較複雜的時空組織具有符號隱匿和結構多層的特點,而且在時間和空間兩個因素中可以采用同時變動的策略。這裏的複雜性似乎在於:物理時間和心理時間,物理空間和心理空間,可以互相交融和滲透,而且其構成要素則常常借助於各種感覺及其融合來完成。例如,卞之琳的《距離的組織》。

距離的組織

想獨上高樓讀一遍《羅馬衰亡史》,

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在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