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要能以情動人。哲理詩的缺陷,恰在於易於滑入抽象議論的泥潭,因而便有了抒情詩這種類別。但抒情詩並非隻是抒情,從緣起上來說,它隻是和史詩等長篇巨製的敘事詩想對應的一個概念,而且是篇幅較短的一種詩歌體製。
抒情詩中最容易感人而且又最容易寫的,便是詩人動了真感情,一般是到了不能遏止的地步,乃發言為詩,情動天地。這種詩一般感情比較直露,但至為強烈,打動人也深刻。例如,那首千秋不朽的樂府民歌《上邪》:
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民間女子對所愛之男子,有如此強列的感情,願與天地共存亡,誰人能比?且不說古人,在民歌中,尤其是今人,在全世界,能有如此強烈而堅定的感情者,也為數不多,但畢竟至少有一個。那就是奧地利現代詩人裏爾克的《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見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聽見你;
沒有腳,我能夠走到你身旁,
沒有嘴,我還是能祈求你。
折斷我的雙臂,我仍將擁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樣。
箝住我的心,我的腦子不會停息;
你放火燒我的腦子,
我仍將托負你,用我的血液。
(裏爾克;臧棣譯)
如此強烈的感情,到了以身自毀的地步,仍然是矢誌不渝。我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基礎,但是我們可以從西方文化的悲劇精神中找到有限的解釋。另一個可能的解釋之源是普遍人性,例如愛與死,尤其是愛與死的結合,或者為愛而死,最能打動人。遲到的愛再加上一層悔恨,便是下麵一首小詩的力量所在:
花束依偎著冰冷的墓碑
懺悔那遲到的奉獻
(朱墨)
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才女石評梅的愛情悲劇所產生的愛情詩。石評梅曾為高君宇所愛慕,並收到高寫在紅葉上的詩行:“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石由於難言之隱而謝絕,高病死於29歲的英年。石感其所誠,乃終生未嫁,於冥冥的思念中,作一詩:
雁兒嗬,永不銜一片紅葉再飛來!
用不著把整首詩都寫出來,讀者已經能夠領略到詩人的感情至深。此詩之所以感人,乃由於真實的故事,真實的情感,真實的詩篇,一起交織在讀者的心中。
退一步生離死別,尤其是生離死別的場景,常常打動讀者的心。英國浪漫派詩人拜倫的一首《離別》,即便是不譯成中文,也能打動人:
When We Two Parted
When we two parted
In silence and tears,
Half broken-hearted,
To sever for years,
Pale grew thy cheek and cold
Colder thy kiss;
Truly that hour foretold
Sorrow to this!
……
然而中譯本的魅力,大約在那五言古詩低沉而回環的離別之音中,使人不知不覺間產生了懷古與惜別的雙重傷感之情,不由得人不垂淚傷感。也許可以進一步而言,說古詩大約容易和人的基本情感形式相聯係,加之句短易記,其味也永。
那年惜別日
那年惜別日,
垂淚默無言;
離恨腸欲斷,
一別又數年。
君頰何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