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在秋季來到,
我會用撣子把夏季撣掉,
一半輕蔑,一半含笑,
像管家婦把蒼蠅趕跑。
……
但是現在難以確知
相隔還有多少時日——
這狀況刺痛我猶如妖蜂——
秘而不宣,是那毒刺。
(狄金森;江楓譯)
如果用“如果”引出一連串的假設,並由此產生一連串的推論,層層鋪墊,層層逼近,詩人就可以創作出一個近乎虛擬的世界。這個世界的虛幻和理想,往往令人著迷和神往。下麵引穆旦《祈神二章》的第二章(有刪節),以見其效果:
如果我們能夠看見他
如果我們能夠看見
我們的童年所不意擁有的
而後遠離了,卻又是成年一切的辛勞
同所尋求失敗的,
如果人世各樣的尊貴和華麗
不過是我們片麵的窺見所賦予
如果我們能夠看見他
在歡笑後麵的哭泣哭泣後麵的
最後一層歡笑裏,
在虛假的真實下
那真實的靈活的源泉,
如果我們不是自禁於
我們費力與半真理的密約裏
期望那達不到的圓滿的結合,
……
如果我們能夠看見他
如果我們能夠看見……
(穆旦《祈神二章》)
然而,真正感動人的還不是那假設,而是以假設造成的隱喻。這隱喻因為無論如何也無法兌現,故而具有永久的藝術想象的魅力。餘光中寫於1985年的《別香港》,就有如此的魅力。
別香港
如果離別是一把快刀
青鋒一閃而過
就將我刨了吧,刨
刨成兩段呼痛的斷藕
一段,叫從此
叫從前
斷不了的一條絲在中間
就牽成渺渺的水平線
一頭牽著你的山
一頭牽著我的眼
一頭牽著你的樓
一頭牽著我的愁
(餘光中)
比較與比喻同類,而且後者以前者為基礎。隻不過一者突出差異,一者憑借共性罷了。好的詩人,當然懂得如何利用事物的異同來造就不同的藝術效果。美國詩人卡明斯善於運用多種手段,包括語法手段,營造不同的詩歌意境,表現不同的詩歌主題。經過翻譯,盡管英文的比較句式和最高級形態損失不小,但其基本的結構特征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愛比遺忘厚
愛比遺忘厚
比回憶薄
比濕浪少見
比失敗多
愛最瘋狂最憂慮
最不容否認
一如一切的海洋
僅比海洋深
愛不總是贏
未必活不了
不比最小的開端大
不比原諒小
愛最健全最明朗
最不易滅亡
一如一切的高天
僅比天久長
(卡明斯;朱墨譯)
比較未必是純邏輯的比較好壞或純數量的比較短長。在詩人那裏,比較可以是一種感受和體驗,來源於對生活的獨特觀察和量度。請看一下下麵一首《望海》詩,假如你也有過類似的經驗,那麼,是不難體會出個中三味的。
望海
比岸邊的黑石更遠,更遠的
是石外的晚潮
比翻白的晚潮更遠,更遠的
是堤上的燈塔
比孤立的燈塔更遠,更遠的
是堤外的貨船
比出港的貨船更遠,更遠的
是船上的汽笛
比沉沉的汽笛更遠,更遠的
是海上的長風
比浩浩的長風更遠,更遠的
是天邊的陰雲
比黯黯的陰雲更遠,更遠的
是樓上的眼睛
(餘光中)
最後,莫要忘了,詩人是善於感歎的,詩人也是勇於行動的。英國浪漫派詩人拜倫,曾為希臘的獨立而躍馬疆場。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最終戰死在敵人的矛尖上。他們那具有號召力的詩句,至今仍然響徹在人們的耳際:
起來,匈牙利人,祖國正在召喚!
是時候了,現在幹,還不算太晚!
願意作自由人呢,還是作奴隸?
你們自己選擇吧,就是這個問題!
……
(裴多菲《民族之歌》)
於是乎感歎與祈使,構成我們最常見的兩種詩歌語句,特別是用於感情激烈異常衝動的時刻,特別是用於可歌可泣大喜大悲的時刻。就讓我們用向警予為漵浦女校譜寫的校歌,作為詩歌語法的一個極端的例證吧!
漵浦女校校歌
美哉,廬山之下漵水濱,
我校巍巍聳立當其前。
看呀,現在正是男女平等,
天然的淘汰,觸目驚心。
願我同學做好準備,
為我女界啊大放光明。
(向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