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地跟隨,交錯於遠處近旁,
一會兒又一會兒,褐色的土壤帶拓寬
在田野上;身後跟著歡騰雀躍的
白嘴鴉,灰頭的穴烏翩翩起舞:
不一會兒,湧上一冠峰,輪廓分明
(一幅勞作的微型畫,珍品的圖案,)
都上了畫兒,人和馬,或此刻在近旁
在路的上方,人歡馬叫,此起彼伏,
修剪過的樹籬邊花兒在紫氣中開放;
荊棘下,枯葉成堆橫臥
被秋風翻卷,裏裏外外
小鷦鷯成群地飛翔
驚喜地一聲尖叫,
黃色的小愛神拍翼高飛,
好痛快,親密而生畏。
此時,夜晚當已寒冷,越過天空
紅雀和山紅雀,三三兩兩張皇而逃,
整整一個下午飛往花園,
從大鰭薊草原匆匆尋找寄居之地
美洲杜鵑花,或加羅林桂櫻:
這兒那兒,靠近冰冷的夕陽,
一株孤立的樹上,好一群
唧唧喳喳,密如盛夏樹葉,吵個不休:
忽然又寂靜下來,——
樹頂一彈,——
飛去也,呼啦啦一片翼雲
鳥兒振翼拍起數十隻,直飛往
樹籬深處;在那裏會集鳥兒千萬
喋喋不休爭地位;從未謀麵的異羽族
百鳥百音,如水流而不絕,
林間頓有生氣,群情更激奮,
拌嘴沒完沒了,沒音沒調,
隻顧自己吵鬧,不覺夜幕降臨;
漫漫長夜漆黑,慢慢地度過,
冬季日深,草木枯死,
不久即被冰雪埋沒
大地,在冰封的棉被下入睡,
在無日的極地漸入夢鄉
夢見她如何下場。躍
(布裏奇斯;朱墨譯)
這首詩的開端和結束都是寒冷,不過結束時已傾向於由悲轉喜,不那麼難受了。第一節詩集中出現了幾個表否定意義的詞語:有明顯的否定詞nor,加綴否定詞unwelcomed,委婉的否定詞rarely,以及相對而言具有否定意義的low和short等詞語。值得注意的是lonely,它不同於alone,不僅表示“他人不在場”,而且是“無可奈何的不在場”。兩個行為動詞:一個是flee,表示“逃離所欲之地”:另一個是stray,表示“遁入歧途”,不過此處受否定詞nor的限定,僅僅表示“原處不動”。所有這些含有否定意味的詞語有利於營造一種藝術氛圍:十一月是一個貧乏而缺席的季節。當然,這一基本的定調意念在後來逐漸發生變化,直到從第41行起,陸續出現deep,long,lengthen等肯定性詞語。例如,第42行的long night與第4行的short days相對;較早出現的sunless,starve等否定性詞語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平衡。
這首詩意念由否定轉變為肯定,有賴於鳥的形象刻畫。鳥在整首詩中都是空中生氣勃勃的可愛形象,相反,地上的各種生物則描寫成呆板與瀕臨死亡的現象。因此,鳥引起一連串的動作性很強的動詞,如firk,prance,dance,glide,flutter,fly,而地上萬物所引起的隻能是靜態動詞,如stand,be told,appear,be pictured,lie,sleep。與動詞相應的是表空間的介詞。其中與地麵相連的是表靜態空間的詞語,如out by,far,near,behind,above,by,under,’neath,與鳥相連的卻是具有指向性的詞語,如in and out,across,to,off,from,about。而in在用於地麵時是靜態的,用於飛鳥時則傾向於動態。鳥的詞語搭配中確實有表靜態的above,但它仍然有別於地麵搭配詞語中具有under意義的靜態詞語,如under,’neath,bury,stole,mantled。而鳥的詞語搭配則是:above始終與動作性詞語flutter和about相連係。
詞語的隱喻作用強化了上述對比效果。在第17行我們發現dead leaves(枯葉)橫臥in a huddle(成堆),這意味著樹葉是有生命的,雖然死了也是雖死猶生。而第31行的明喻,則把鳥比作夏天的活生生的樹葉。然而鳥豈是夏天的樹葉可以比的嗎?它不僅不朝下落,而且還要從枝頭飛上天空,如第33行的the tree top springs。同樣的對照在第39行也出現過:鳥激活樹林(make live the woods)而在第43行,臨近的冬季即將餓死草木(starve grass and tree)。
在第34-37行,我們發現實意詞素用來造成詩的連貫整一性。也就是說,用於描述鳥的聲音的詞語具有明顯的詞綴和屈折詞尾特征。例如,unseen,running,unceasing,flocking,in-creasing,wrangling,discordantly,incessantly。這些詞語的集中使用旨在傳達鳥語的多樣化和不和諧的感覺,而且是在兩個層麵上同時表現出來的。在語音層麵上,眾多的非重讀音節易於造成不平衡的音韻感。在語義層麵上,各種各樣的修飾和限製前後包孕落在詞根上。
這首詩的標題是《十一月》,其主題是大自然的季節變換。這使人想起中世紀流行的手稿中的四季風景畫,或者16世紀的鄉間風俗畫。那時候,描繪秋冬兩季景色最常出現的是幹草垛(ricks)),收割機(the mantled engine),成群的牛在田間耕地。詩中詞語的選擇實在也有啟發聯想,使人想到同類畫麵的意思吧。尤其是詩中古詞語的運用,例如strayeth,amorets,firk,可以把人的記憶牽回到16世紀末17世紀初的古典時期。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有兩處用了繪畫術語。一處是第13行的miniature(微型畫),其實是a small representation和an illustra-tion in a manu之間的一個雙關語。另一處是第14行的are pictured(描繪)。由此看來,詩歌《十一月》中的連貫整一性的實現,不僅是文本內部的即語言本身的,而且是文類之外的,即同另一種藝術發生了聯係。這種文本之間的語義和語言聯係,就是所謂的文本間性(inertextuality)。
文本分析作為現代語言學的一個較新的研究分支,運用於文學作品的分析已經初見成效,運用於詩歌文本的分析也有其獨特之處。這種把文本視為一個獨立存在的語言創造物即實體的觀點,和依靠語言本身的線索進行語義重構的做法,實質上屬於結構主義和解構主義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的觀點。其唯一的缺陷可能在於,脫離作者創作意圖的猜測和讀者閱讀經驗的展開,有可能把文本結構看作語言藝術的一成不變的圓滿的存在。實際上,文本的存在不僅是空間性的,更是時間性的。文本是一個在時間中逐漸展開的敘事或抒情序列,如同音樂的詩更是如此。詩歌文本不僅是物質的白紙黑字的印刷符號,更是心理的,觸發智慧和情感以及道德感的酵母。總之,詩是世界統一於心理體驗的語言藝術的完整作品。
從有機論的觀點來看,詩歌是一個整體,這一整體具有生命,而詩歌的整一性和連貫性就同時存在於她的生命中。
一首詩就是一個生命單位,它比自然界中富有生氣的生靈生動得多。一頭動物截去一個肢體,它仍然可以活。一棵樹砍掉一個枝子,它仍然可以活。但是一首詩刪去一個詩句、一個單詞、一個字母、一個書寫符號,它就活不成了。(巴列霍:《詩和詩人》)
秘魯詩人巴列霍如是說。
因此他相信,詩不能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