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詩可譯乎?”
答曰:“絕對不可!”
其理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曰:“詩不可譯。”這是許多詩人和翻譯家的公論,而且一再地被重複引用,自然莫可等閑看待!
然而,實際上,詩不但可譯,而且就可在短語層麵上直譯。倘若不信,請看下例:
VOLCANO
The burning rose
At the heart of the earth
Hurls its red petals
Into the waiting sky
Ashes and smoke
Form a grey veil
To hide the consummation
Of this cosmic love
(By Michael Bullock)
火山
燃燒的玫瑰
在地心
將紅色的花瓣拋向
期待的天空
灰燼與濃煙
形成灰幕
覆住這場
洪荒的歡愛
(金聖華譯)
你看,詩不但可譯,而且譯得不錯。其翻譯的方法,就這首詩而言,乃是一種“高級的直譯”。原詩是加拿大當代詩人布洛恪寫的,而譯家是香港中文大學翻譯係的金聖華女士。人們可能會說,英詩漢譯尚可,漢詩英譯斷然不可。其實未必。不但未必不可譯,而且一定是可譯的,甚至同樣可以用所謂的“高級的直譯”來譯。倘若不信,請再看一首柳宗元的五絕《江雪》,以及Bynner的工對英譯:
江雪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柳宗元)
RIVER-SNOW
By Liu Zongyuan
A hundred mountains and no bird,
A thousand paths without a footprint;
A little boat,a bamboo cloak,
An old man fishing in the cold river-snow。
(Trans。 By Bynner)
說實在的,譯文不僅工整忠實,而且詩意甚濃。隻是在數字上有少許變動。“千萬”變成了“百千”,無傷大雅。何況詩中的數字本來就不是實指,又何患乎“百千”?
既然如此,詩就是可譯的。那麼,為什麼又有“詩不可譯”之說,而且影響頗大呢?這要看“詩不可譯”的意思是什麼。一種意見認為,詩即便可譯,也有損失,而且損失很大,大到“詩就是翻譯中喪失的東西”。這也不是玩笑,而是美國著名詩人弗羅斯特(R。Frost)的名言。那麼,在翻譯中喪失了什麼呢?應當說是詩意,即便詩的語義層麵被翻譯出來,詩的趣味層麵卻喪失殆盡。此言不虛,更非危言聳聽。不妨以英詩漢譯為例。
A POET'S HOPE
By Allen Davenport
And yet I see,or fancy that I see,
Through the dark vista of futurity,
A day when every working man shall know,
Who is his truest friend and who his foe……
A day when working men of every state,
Shall feel as brothers in their common fate……
A day when nations shall join heart and hand,
To drive the proud usurpers from the land!
詩人的希望
透過朦朧未來的遠景,
我看見,或在幻覺中看見,
這麼一天每一個勞動人民,
都能分清誰是他最忠實的朋友,誰是敵人。
我看見那麼一天全世界各國勞動人民,
在共同的命運麵前,感到親如手足。
我看見那一天所有的民族同心協力,
把蠻橫的權者趕出國土。
顯然,這首詩的翻譯之所以不像原詩那樣有詩意,有幾個方麵的原因:
整首詩的翻譯隻看語義,不管詩意,即屬於語義翻譯。
原詩是有韻腳的,譯詩沒了韻腳,詩意自然大減。
漢語本身的錯誤太多,影響了讀者的閱讀興趣。(例如,第三行“每一個勞動人民”,第四行又用“他”。其中在數上不符合語法。)
當然,原詩本身屬於政治性詩歌,口號性鼓動性強,而哲理性抒情性弱,也在一定程度上製約著翻譯的效果。
那麼,是否譯詩隻要像原詩那樣富於詩的韻律和節奏,就能夠成為一首好的譯詩呢?也未必。下麵是卞之琳翻譯的英國浪漫派詩人華滋華斯的《孤獨的割麥者》(THE SOLITARY REAPER),為了節省篇幅,隻取第一小節:
看哪,在田地獨自一個,
那個蘇格蘭高原的少女!
獨自在收割,獨自在唱歌;
停住吧,或者悄悄走過去!
她獨自割麥,又獨自把它捆好,
唱一支憂鬱的曲調;
聽啊!整個深邃的穀地
都有這一片歌聲在洋溢。
Behold her,single in the field,
Yon solitary Highland lass!
Reaping and singing by herself;
Stop here,or gently pass!
Alone she cuts and binds the grain,
And sings a melancholy strain;
O listen!For the vale profound
Is overflowing with the song。
通過比較可知,譯詩與原詩在韻律上幾乎相差無幾,可是譯詩顯然不如原詩好。為什麼?可能有下麵幾個原因:
中國讀者不熟悉或者不習慣原詩的韻律,所以移植過來的英詩韻律形同虛設,雖有如同沒有。
由於譯者嚴格的韻律翻譯,出句反而不夠自然,即譯詩喪失了漢語的自然和諧貼切之美。
為了強調主人公的孤獨,譯者在短短的一小節詩中用了四個“獨自”,雖然反複中有韻味,但失去了原詩的簡潔風格。
漢語本身的毛病,如“深邃的穀地”、“一片歌聲在洋溢”(搭配不當)、“又把它捆好”(語句拖遝)。
“停住吧,或者悄悄走過去!”(誤譯or)。即便把or譯為“要不”,還是可能有兩種誤解:一是對姑娘說(不大合乎邏輯),一是對他人說(但除了詩人和姑娘,別無他人)。其實這裏隻是詩人對自己說,體現他矛盾的心理:一是想多看看,但又怕驚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