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最偉大的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愛略特在受獎辭中說過一段頗為重要的話:
我們也不妨回顧一下歐洲的詩歌曆史,回顧一下一種語言的詩歌對其他語言的詩歌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千萬不要忘記每個舉足輕重的詩人是如何大大地受益於其他語種的詩人;我們不妨考慮一下每個國家,每種語言的詩歌如果不從外國詩歌中汲取養分,便會衰竭,滅亡。一個詩人向自己的同胞講話時,所有那些影響過他的外國詩人也在講話。同時,他也在對比他年輕的外國詩人講話,他們將把他對人生的見地和他的民族精神轉而表現在他們自己的作品之中。詩人促進各國人民之間的了解,一方麵是通過他對其他詩人的影響,一方麵是通過翻譯——它必須也是其他詩人對其詩作的再創作,還有一方麵是通過他的不是詩人的本國讀者。
假如不論中國傳統詩歌之於現代詩發展的淵源關係,在“五四”白話文學革命中的激進的反叛和擯棄之過激和失誤,單論外國現代派詩作為中國現代詩發展的“流”,其影響之大是怎樣說也不會過分的。甚至可以說,中國現代詩的產生,假若沒有外國詩的衝擊和推動,以及對外國詩的鑒借和利用,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其影響而言,翻譯的影響一如上述,而詩人之間的個人交往和通過讀者的傳媒而起的作用則難以詳考。這裏僅就中外一些詩歌文本的相似性和詩人本人關於創作的經驗之談,做一點歸納,以見中外詩歌影響之大體。
比較明顯的痕跡是直接借鑒外國現代派詩歌的某種創作技巧和方法進行詩歌仿作,表現為個別詩作在語言特點上的表麵相似性。請比較戴望舒《秋》的結尾和耶麥的《膳廳》的結尾:
有許多到我家裏來的男子和婦女,
他們不信這些小小的靈魂。
而我微笑著他們以為隻有我獨自活著,
當一個訪客進來時問我說:
——你好嗎?耶麥先生?
(耶麥《膳廳》)
我對它沒有愛也沒有恐懼,
我知道它所帶來的東西的重量,
我是微笑著,安坐在我的窗前,
當浮雲帶著恐嚇的口氣來說:
秋天來了,望舒先生!
(戴望舒《秋》)
不僅是最後一行直呼詩人的名字,而且還有我的“微笑”的模仿和“當”字結構的套用,都使得望舒的詩和耶麥的詩如出一轍。但因為是外國來的,對於大多數沒有見過此詩和此類寫法的中國讀者來說,在當時反而是新鮮有味的。也許以為有效,詩人在另一首詩《祭日》中也用了類似的手法:
而我還聽到他往昔的熟稔有勁的聲音,
“快樂嗎,老戴?”(快樂,唔,我現在已沒有了。)
如果說戴望舒深受法國後期象征派詩歌創作方法的影響,那麼,施蟄存則深受美國意象派詩歌創作方法的影響。後者“僅僅是因為某日的清晨,從菜市場上魚販子的大竹筐裏看到了許多銀魚,因而寫下了(下麵)這三節詩句。”他還說,如果這些詩句能為讀者懂得,僅僅是因為讀者有了和他類似的經驗,“相同的意象”,因為這些詩句隻是些意象,並無深意可尋。下麵就是他的《銀魚》:
銀魚
橫陳在菜市裏的銀魚,
土耳其風的女浴場。
銀魚,堆成了柔白的床巾,
迷人的小眼睛從四麵八方投過來。
銀魚,初戀的少女,
連心都要袒露出來了。
!(施蟄存)
這顯然是在借用創作手法,甚至創作原理了,而不是停留在一般的寫作技巧和語言層麵的仿作。借鑒創作手法和美學觀念而又能獨辟蹊徑卓然一幟的,莫過於李金發。李金發運用法國象征派錯亂搭配和大量省減的手法,造成突兀而新奇的語義象征,表達深沉而頹廢的審美情趣。他的名詩《棄婦》,集中體現了他的現代詩的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