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詩與中外詩歌傳統(3 / 3)

我在處理古典題材時,常有一個原則,便是古今對照或古今互證,求其立體。不是新其節奏,便是新其意象;不是異其語言,便是異其觀點,總之,不甘落於平麵,更不甘止於古典作品的白話版。

(《隔水觀音》後記)

比如,詩人對於中國古典詩歌在語言上的繼承和套用,便具有推陳出新的效果,以至於某些詩句好像就是直接從古詩句變化而來。下麵一首《紙船》的開頭,使人聯想起唐人的名句“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紙船

我在長江頭

你在長江尾

摺一隻白色的小紙船

投給長江水

……

除了語言與節奏的類似,便是那以長江水比喻時光流失的傳統意象在餘光中的詩中得到進一步的發揚光大。而這首詩的意境和觀點,則隨著詩的後半部分的展開而既有別於古人,又有同於古人。同的是黑發白發的聯想和恨與幽怨的古人情調,異的是詩人以紙船作比的兒童式的遊戲和童稚般的認真,與詩人的老年智慧和感慨時光如斯的哲人之思二者之間的天然的協調化一。

請繼續讀詩的後半部:

……

我投船時發正黑

你拾船時頭已白

人恨船來晚

發恨水流快

你拾船時頭已白

(餘光中)

事實上,餘光中對於古詩源泉的借鑒和利用,與他對於西方或現代的詩歌吸收與創造,我想是一回事。其最重要的表現是:在貌似古代的題目和古典的意境中融入現代的個性化的嶄新的思考和現代人的生命體驗。

一個表現是對於中國古代神話與曆史傳說的改造與反叛。《誇父》中的誇父是一個不智的英雄,在詩人的眼中,與其追逐落日而不得,莫如回頭迎接旭日必撞上。在《刺秦王》的傳說中,詩人隻是利用詩歌手段大肆渲染荊軻刺秦的曆史壯舉,感歎英雄多故而暴君未除的悲劇,在思想認識上則並無太多的異於古人和前人者。

與之類似的是詩人餘光中經常借描寫和評價古代的詩仙詩聖李白杜甫,把自己與古代詩人相比,從而開拓出新的意境和情趣。這種做法和他對於西方古今詩人的做法相同,可見餘光中對於古今中外的名詩人並無絕對的偏差和愛好。他甚至戲稱莎士比亞為“莎胡子”,蘇東坡為“蘇公髯”,可見餘光中君與各位先賢是何等熟悉以至於近乎了。

港台詩人餘光中對於大陸作家賈平凹的禪味頗有印象,隻是他自己關於坐禪的兩首詩,與賈島的有點似曾相識。題目一個是《鬆下有人》,一個是《鬆下無人》,可能脫胎於賈島的《尋隱者不遇》:

尋隱者不遇

鬆下問童子,

言師采藥去,

隻在此山中,

雲深不知處。

(賈島)

其實,說白了,寫詩也有點像采藥,采藥的詩人去了深山——深入到生活和文化的源泉裏去了。出來時產品如何呢?餘光中自己總結說,“目前我寫的詩大概不出兩類:一類是為中國文化造像,即使所造是側影或背影,總是中國。……另一類則是超文化超地域的,……”即便是想超越地域和文化,以便能夠進入人類世界文學的大殿堂,隻要是用中文寫作,隻要是過的現代中國人的生活,寫的就是中國詩,隻要浸透了現代新詩的味道,就是中國的現代詩,或新詩。

這便是關於新詩的話語,或曰:新詩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