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我時常在最緊張最恐懼的時候笑,以示我的鎮定。
然而這種平日很能起作用的鎮定方法此時卻沒有多大效果,因為我知道,剛才那一切僅僅隻是個開端。
也許對我來說,紅顏枯骨可算得恐怖之極,但對於馮立德這個考古名家,一生不知進過多少古墓,見過多少幹屍,心智可說已十分堅強,想來前麵的一幕縱使有些意外,也不至於會駭得心膽欲裂,事後想想就害怕得手抖。
所以,在未知的前方,一定還會有什麼發生。
可我已無處逃避。
就當我惶惶然欲舉步走向雷峰塔的廢墟一探究竟的時候,眼前的景物竟又起了變化。
四周象是起了霧,一片微微的白色,在這白色之前,隱然有幻象出現。
我知道那一定是幻象,不僅因為形象有些扭曲變形,更因為那幻象中的人竟是我自己。
那幻象中“我”的行為,極為逼真,連許多隻有我自己知道,在無人時才會放肆做的小動作,常掛在口中的喃喃自語,也分毫不差,就好象是誰給我錄的全息錄像,現在回放給我看。
隻是這段錄像中我所做的事,卻十分奇怪,如果不是這麼奇怪,我幾乎要認為這是我未來生活的預示。
那裏麵的我,正對著電腦,不斷打著遊戲,而每個遊戲,卻隻打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時光流逝年歲增長,竟好似我的後半生,就在“打新遊戲,卡住,又一個新遊戲,再卡住……”中渡過似的。
當幻象消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荒唐夢。
正當我怔怔站著,不知所謂時,卻聽到從後麵傳來低沉的一聲“嗨”,聲音極為熟悉。
我一驚轉身,居然見到這個忽然出現的人,赫然是另一個那多。
先是在幻象中見到自己,又看見一個活生生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那個那多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出那麼討厭的表情來),用和我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別懷疑,我就是你,是你意識的一個分身。”
他的話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我直覺他說的是事實。
他接著說:“你剛才見到的,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我喃喃說:“命……運?”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是的,命運,要破解這悲慘的命運,隻有一個辦法。”
我不自覺地順著他的話問:“什麼辦法?”
他用隻指著旁邊忽然出現的一團白光,說:“你不會在這裏待很久的,站到這裏,你就可以出去,然後,把鎏金塔打破。”
他臉上神情變得十分莊重:“這樣,你的宿命就會改變,為了你也為了我,快去吧。”
我舉步邁向白光,但隻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剛才麵前這另一個“我”的一言一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力量,讓我覺得他說的全都是真的,我就應該照著他的話去做。但現在我心神一寧。立刻覺得其中大有問題。
怎麼可能一個人會有如此奇怪的未來,簡直荒謬到沒有一點可能性。隻要用理性來思考,就知道這毫無疑問是謊言。
一念及此,我就知道問題出在這個自稱是“我”的分身的人。
我直視這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沉聲問:“為什麼騙我,你到底是誰。”
他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忽然有這樣的反應,說:“你說什麼。”
我心裏更加肯定,說:“一個人怎麼會有這種命運,連五歲小孩都騙不過。”
我把他剛才的話在心裏轉了一遍,頓時想到症結所在,眼前掠過采訪馮立德時在他書桌上看到的《警世通言》,不由驚道:“你想騙我打破鎏金塔,放你出去!”
對麵的“我”神色一變,厲聲說:“你要是不答應,就永遠待在這兒,再也別出去了。”
我心裏一驚,這裏還是這怪物的地盤,怎地自己說話如此不小心。
正不知該如何間,想到一事,眉頭頓然舒展,臉露微笑說:“你若有能力把每一個看鎏金塔的人都吸進來,不管吸進來的是整個人還僅僅隻是精神,都足夠引起轟動,到時科學界對這個塔詳加研究,你還怕沒有機會脫身?照我看,你根本就沒法把人留在這裏很久。你上次騙不倒馮立德,這次一樣騙不倒我。”
那個“我”神情變了幾變,似乎給我說中心事,臉上有些黯然,哼了一聲說:“上次那個人看到的,卻是他真實未來的一種,若不是能量因此消耗大半,這次也不用耍這把戲騙你,否則,我看以你的定力,遠不及他。現在,罷了,大不了再多在這裏待一會。”
未等我來得及說話,他忽地消失不見。
旁邊那團白光仍在,我一腳跨進去,隻覺四周白霧繚繞,腦中又開始昏昏沉沉。
白光散盡時,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上博的青銅器館。
正愣神時,一個管理員走近,說:“先生,關門的時間到了。”
這件事之後不久,考古界傳來慘劇,馮立德主持的一項重大考古發生事故,據說由於土石塌方而導致多人死傷。馮立德就此一蹶不振,不久就宣布退出考古界。而此時我也隱約猜出當時馮立德看到的未來是什麼樣子,同時理解他為何如心壓巨石般對鎏金塔充滿恐懼,因為早在今年三月十一日晚上杭州雷峰塔地宮裏,他的考古生涯就被判了死刑。
我是打從心裏佩服馮立德,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把持作為一個考古學者的原則,不為一己私利去破壞鎏金塔,換了是我,可能真的做不到。要知道像他這樣身份的考古專家,要是以考古學上的理由提議打開鎏金塔看看裏麵是否真有發舍利,很可能會得到批準。
後來我和好友林影談起這件事,這個極端怪力亂神的女孩很是起勁,據她分析,那被困在塔裏的東西對我用的是一種記憶衍生法,把我記憶中最重視印象最深刻的東西拿出來朝壞的方麵推導一番。偏生我這個人對工作漫不經心,又沒老婆情人,一天到晚打遊戲,前一陣子打“致命武力”打到一半碰到個BUG前功盡棄,滿心懊惱,想起來就胸堵。而那個怪東西看來對現代人的生活極不熟悉,結果搞出來的未來像一場鬧劇,否則,還真不知會怎樣。
林影幽幽對我說:“其實,當時你真的很危險。”
我問:“為什麼?”
她說:“事後證明你隻是精神去到了那塔裏,而人的精神何等脆弱,縱然不能把你長困其中,讓你精神錯亂還是辦得到的。”
我回想當時的情況,點頭同意。
林影一笑說:“看來,你碰上了一隻好妖怪。”
還有,這件事過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見美女就想起白森森的骷髏,絕對的坐懷不亂。
那多
這篇東西讓我最驚訝的地方,不是在故事上,而是文章最後的落款——那多,當然這時候我也明白了所謂“那多手記”是什麼意思。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小吳,問他這個櫃子的前主人叫什麼名字。小吳一時間也回憶不起來,說要給我找找。
“是不是,和我一樣……也姓那?”我話到嘴邊又改了,直接問別人是不是也叫那多真是太可笑了。
“不會。”小吳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們報社從前就沒有姓這個姓的,你當姓那的很多嗎,那可是珍稀動物啊。”小吳和我開了個玩笑。
我道了謝,掛上電話。
細細想來,雖然手記開頭的那段形容很象我,不過,我並沒有一個叫林影的朋友,所以這篇《那多手記之手落的一夜》,該是認識我的人假托我之名所寫的。大概是我的名字比較奇怪吧,叫《那多手記》總比叫《張得誌手記》之類的好聽。
可是……
我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發呆,腦子裏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地冒出來,讓我一時間頭大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