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韋林站起來:“你終於出現了,找了你好久。”
我苦笑,我想他是認錯人了。
“我是那多沒錯,不過,卻不是給你們投稿的那個那多。”
“噢,不好意思,”韋林略略有些尷尬:“那這個姓本就很少見,所以我以為是同一個人了,居然會有兩個叫那多的,真是巧。”說著他替我拉了把椅子。
“是很巧,而且,我就是為了那個那多來的。”我直接挑明了來意。
為了不被當成神經病,我當然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很多時候我需要這樣,從教訓中得到的經驗總是令人印象深刻。
其實我對韋林說出的理由再正常不過。整個上海的媒體圈我還沒聽說過有第二個姓那的,更不用說那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那多”的工作情況竟然和我如此相似,而登在《萌芽》上的小說裏,雖然沒有明說“那多”的工作單位就是晨星報,但字裏行間卻與晨星報有著諸多相似。這麼多的疑點,我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個認識我的人冒用了我的名字,這對我的工作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困擾”。
“竟然會是這樣。”韋林有些驚訝:“想想也真是,如果和你這麼象,名字又一樣,任何認識你的朋友要是看到這樣的小說,一定會確信是你寫的,好在這幾篇都是科幻小說,要是紀實性的對你的影響就大了。”
“就算是科幻也很麻煩啊,像我們這樣的職業,寫文章追求的是事實的精確無誤,要是報社領導看見這些署名‘那多’的奇奇怪怪的小說,不知會有什麼想法呢,能告訴我這個‘那多’的聯係方式嗎,我想和他談談。”
韋林雙手一攤:“到現在我們都沒和他聯係上。”
這並不是個令我特別驚訝的答案,但我相信一定可以從韋林這裏獲得一些關鍵的信息。
“大概在2001年的三月份,我收到了這三份來稿,當時看下來,覺得可讀性非常強,就陸續用了,但來稿裏沒附地址,我以為是作者忘了,但六月份登了第一篇以後,以為作者會主動和雜誌社聯係,結果沒有。第二篇登了也沒來聯係。後來我們在自己雜誌的網站上發聲明尋找作者,發第三篇的時候也附了希望作者主動和雜誌社聯係的編輯附語,結果到現在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三篇?你是說《萌芽》上登過三篇小說,我以為隻有兩篇的,第三篇是什麼時候登的?”我想要的信息開始出現了。
“去年最後一期,叫《那多手記之烏篷船》。”韋林回答。
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低級錯誤,為什麼《萌芽》雜誌登小說的順序一定要和我收到黑本子的順序一樣?
“哦,那一篇我看到了,我還看到一篇《那多手記之失落的一夜》,還有一篇是……”
“是《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發在2001年七月份那一期上。”
“你們這裏還找得到嗎,我挺想看看的。”
“你等等。”韋林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忽然又折回來,幫我倒了杯茶。
“真不好意思,說了這麼久連茶都忘記倒,那本雜誌我要到庫裏找一找,你可能要稍等一會兒。”
“太麻煩你了。”我向他致謝。
過了大約一刻鍾,韋林拿著一本雜誌走進來,找這本兩年前的舊雜誌費了他點工夫,額頭上已經沁出微汗。他翻到某一頁,然後遞給我。
“就是這篇。”他說。
《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這是一篇我從未見過的手記,第三篇手記!
我略略翻了翻,現在看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你們這裏有複印機嗎?”我問。
“不用,這本就送給你了。”
“對了,既然這三篇手記都是同時寄到雜誌社的,為什麼第三篇隔了一年多才發?”
韋林笑了:“前兩篇發表以後,領導覺得這樣的小說太過……”他的聲音小了許多:“……覺得我們這裏又不是《科幻世界》,還是要多發一些文學性強的作品,不過到了去年,雜誌的辦刊方針有了調整,要向通俗化市場化轉,前兩篇的反響又不錯,所以第三篇又發出來了。”
我理解地點點頭,領導變來變去,確實讓下麵很難做啊,自己報社裏這樣的事情可太多了,今天說這個報導沒有新聞點,不能大做,明天看到其它報紙做了一整版,馬上要求跟著做。
在萌芽雜誌社能得到的收獲大概僅限於此了,對萌芽雜誌來說怎麼把這三筆稿費發出去都毫無頭緒。我謝過韋林,把那本雜誌放進包裏,起身告辭。
就在站起來的刹那,沒有任何征兆的,我籠罩在突如其來的詭異感覺中。我很難把當時確切的情況形容出來,世界在瞬間變得不同起來,我陷入巨大的恐慌,我確定被一股力量牢牢抓住,而屋內其它人,就連近在咫尺的韋林也一無所覺。
我的心跳的極慢,“通”“通”,仿佛自己的時間流逝和外界全然不同,自己站起的動作也慢下來,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但心底裏,我卻感到,極度的危險已經降臨到我的頭上。就是在恐怖的人洞中,我都沒有這樣大難臨頭的感覺。
我感到自己正在從眼前的世界中抽離出來,我明明還站在這間萌芽雜誌的辦公室裏,韋林正在站起來和要和我告別握手,可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窗口射進來的熾烈陽光正在暗下來,整個世界都在褪色,我就像站在一張老照片裏的人!
我失控的手碰到了桌上的筆筒,這個別致的金屬筆筒在我剛進來的時候還吸引過我的目光,現在卻被我的手帶得掉下桌子,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筆筒翻滾著摔下去,裏麵的筆飛散出來,慢慢地,慢慢地,一枝鋼筆碰觸到地麵,彈開,然後是一枝自來水筆,緊接著是一枝鉛筆,然後是整個筆筒,還留在筆筒裏的筆一下子從筒裏撞出去……
是的,那些筆一下子撞飛出去,我的知覺在這一刻恢複正常,世界的色彩回來了,我站起來的腿恰好伸直,速度的不協調感消失了,筆筒撞在地上讓人嚇一跳的“鐺”的大響,也傳到我的耳朵裏。
我渾身虛軟,剛站起的腿一陣無力,又坐回座位上。
對韋林來說,我隻是站起來的時候,手不小心碰掉了筆筒。而對我來說,已經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此前,我在麵對死亡最近的時刻,都沒有過這樣糟糕的感覺,剛才我要麵對的,是死亡,還是其它未知的境遇?
冷汗從我臉上流下來,我想對韋林說些什麼,但我發現我的嘴在發抖。我知道要是現在勉強再站起來,一定會出醜,隻好坐在椅子上,彎下腰去收拾筆筒。不過從韋林的角度看來,我現在的樣子應該已經有些奇怪了。
“對不起對不起,太不小心了。”我很快把筆撿起來,好在它們都散得不太遠。
“沒關係,不過,你的臉色不太好,有什麼問題嗎?”韋林好心地問。
“沒什麼,我該走了。”我恢複得很快,經曆過一些事的我,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剛才的感覺,仍讓我心悸地盤在胸口。
我摸著扶手走下樓,走到上海夏天猛烈的陽光中,看了一眼背後矗立的大洋樓,快步走出作協大院。
叫了輛出租車直接回報社。看著車窗外喧囂的城市,我想自己暫時是安全了。但適才的變故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我下手。所以,以後會怎樣,我有些無措。
不,應該還是有線索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快要接近事情的核心了呢,這樣的異相,和這三篇那多手記,是有關聯的吧。
從打開晨星報的櫃子,看見第一篇那多手記,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這個一直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懸案,就要露出它猙獰的真容了!
我全力開動,努力回想兩年來和這個事件相關的點點滴滴。
“事情開始了,不努力的話,我一定會被那股力量吞噬。”我對自己說。我的直覺對壞事總是有相當準確性的。同時,我慶幸今天沒把葉瞳拖進來是明智的選擇。
韋林是同時收到三份手記的,而我隻收到兩份,並且時間有先後,方式也不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如果是從同一點發現的,至少,時間應該是一致的,沒道理寄給雜誌社是三份一起,而寄給我卻陸陸續續間隔好長的時間。
如果基於自己的推論,即所有的那多手記都是同時寄出的,那為什麼最終送達我手上,卻相隔這麼久。而且,那一份《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我為什麼沒有收到?還是說,根本就隻寄出兩本給我?
無解。不管我正推反推,最後的結果都是悖論,自相矛盾的悖論。
還有關鍵,還有我沒掌握到的關鍵!
坐在報社自己的位子上,我拿出那本2001年7月出版的萌芽,開始仔細地閱讀《那多手記之來自太古》。
這是一個很精彩的故事,在精彩程度上,猶勝過了我看到的前兩篇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