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梁應物在家。我在電話裏就問現在情況怎樣,他說電話裏說不清楚,讓我過去再說。
我這個人,把事情忘記的時候可以忘得一幹二盡,想起來的時候耽擱一會兒都感到不舒服。一出報社大門我就招了輛的士,直奔曲陽而去。
梁應物給我開門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他兩眼通紅,嘴裏叨了根香煙,頭發亂成一團。
我說:“你幾天沒睡了?”
梁應物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實驗室走去,說:“兩天。”
我驚訝地問:“你不用上班了?”
梁應物說:“我請假了,你怎麼廢話這麼多。”手一指,又說,“你不是來看這東西的嗎?”
我順著梁應物的手看去,就見那怪東西正躺在實驗台上,旁邊又是試劑又是顯微鏡,還有一大堆看不懂的儀器,亂七八糟。
我說:“咦,還完整無缺啊,我以為已經被你大卸八塊研究了呢。”
梁應物哼了一聲,不屑與我這等什麼都不懂的人還嘴。
我問:“研究怎麼樣了,我今天翻辭海看到一種和這玩意很樣的蟲,叫做歐……歐……”
“歐什麼歐,是歐姆巴原蟲。”
我大吃一驚:“你已經知道了。”
梁應物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說:“廢話,你以為這麼多天我在幹什麼。”
我說:“這麼說來,這東西真的和那歐姆巴原蟲有關?”
梁應物的表情嚴肅起來,緩緩說:“不是有關,這就是歐姆巴原蟲。”
我笑了,說:“別唬我了,歐姆巴原蟲才多大啊。”
梁應物望向那怪物,說:“這不是一隻歐姆巴原蟲,而是不知多少億萬隻歐姆巴原蟲的合體。”
“珊瑚。”我脫口而出:“你是說,和珊瑚蟲一樣。”
梁應物點頭說:“是和珊瑚有些象,我切了一小塊它的觸須下來分析,才發現的。那綠豆大小一塊東西,裏麵就聚攏了無以計數的歐姆巴原蟲,雖然大多已經變形,可我仍然認得出來。”
“變形?”我不解。
梁應物說:“就好比一個人少了條腿,或腦袋隻剩了一半,但你還是知道這是個人。”
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身體不由打了個冷顫,說:“可是,珊瑚蟲死了變成珊瑚,那珊瑚的形狀是千奇百怪,沒有定形的,可這歐姆巴原蟲為什麼死了聚在一起,會形成一個巨形歐姆巴蟲,難道說,它們是故意的?”
梁應物站了起來,在這個巨形歐姆巴原蟲前來回踱著步,似乎在思考著難以索解的問題。我並沒有開口問他,因為現在我自己的思維也一片混亂。
梁應物忽然停下來,開口說:“第一,歐姆巴原蟲早已經消失上億年,從切片分析,這東西形成時間卻不長,不會超過百年,甚至可能就是近幾年的事,為什麼消失的水生物種會再次出現,而且出現地點在雙城郊區的地下。第二,歐姆巴原蟲的構造和珊瑚蟲不同,不可能自然聚在一起形成合體,是什麼力量使它們彼此吸引。第三,如果是突變所致,那突變源是什麼。第四,為什麼合體是一隻巨形歐姆巴原蟲,為什麼會出現腦狀紋。第五,這些歐姆巴原蟲已經死了,應該會逐漸分解,可為什麼放到現在一點都沒起變化,是什麼能量使它們維持現狀。”
梁應物說完頓了一頓,又用低沉的聲音說:“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雖然我不懂生物,但也越聽越是心驚,忍不住說:“你研究了這麼久,研究出了這麼些沒辦法回答的問題嗎?”
梁應物苦笑說:“這個東西非比尋常,超出我預估太多,我算得見多識廣,象這樣子的情況,也從未見過。我想,應該把它送上去。”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到梁應物是指要把它移交X機構,說:“這樣子一來,就算有結果不也要保密嗎,王亮不會願意的。”
梁應物說:“我可以把大致的結果透露給王亮,不過東西肯定是拿不回來了。”
我說:“那我要和王亮說一聲。”
梁應物說:“這個東西有太多不解之謎,科研價值極高,而且,我對它太不了解,連它是否真的死了,都把握確定,所以交給X機構是最好的方案。”
我吃了一驚,說:“你的意思是說,它可能還活著。”
說到這裏我心裏忽然一動,想起王亮上次和我說的話,一把抓起這隻巨形歐姆巴原蟲,說:“我有個辦法,說不定有些效果。”
我跑到水槽邊,打開自來水籠頭,來回衝洗著手裏這充滿了未知的物體。
梁應物說:“你在搞什麼。”
我說:“王亮說,用水衝它會變軟的。”
說話的時候,我已經感到手裏的物體變軟了,不僅軟,還有些滑。
我的心怦怦直跳,心裏考慮著是不是要把它放下,卻忽然覺得手裏的物體微微一動,滑出了我的手掌,跌落在水槽裏。
我大嚇,叫:“動了,它動了。”
梁應物連忙湊近來,卻看見正躺在水槽裏被水猛衝的巨形歐姆巴原蟲起了令人難以相信的變化。
隻見在水流的衝刷下,它的身體迅速變小,就象一塊肥皂在水裏融化,速度卻更要快上百倍,等我想起來把水籠頭關掉的時候,水槽裏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我和梁應物麵麵相覷,遍體生寒。
梁應物猛然轉身,拿來了一塊玻璃片,取了一點水槽裏的殘水滴在玻璃片上,放到高倍顯微鏡下。
許久,他抬起頭,眼中泛起血絲,啞聲對我說:“水裏沒有歐姆巴原蟲,一條也沒有了。”
我喃喃道:“是啊,全都被水衝到下水道裏去了。”
梁應物搖頭說:“你不明白,象這種生物是沒有智力的,運動能力也很弱,如此巨量的歐姆巴原蟲理應不可能完全被剛才的水帶走。”
我腦子裏一團糟,不明白梁應物的意思,問:“那是為什麼?”
梁應物一字一句說:“原因隻有一個,就是它們都是有意識地朝下水道處運動,而且運動能力比從前大大增強了。”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說:“你是說,它是有智慧的。”
梁應物沉默不語,臉色難看之極,半晌才迸出一句:“下水道的廢水是通海的,它們原本就該生存在海洋裏。”
我不知是怎麼回到家的,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抓起電話打給王亮。王亮聽了事情的經過,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的確,這件事實在是超乎人類的想象,聽到這種事情還能談笑自如的,怕隻有倪匡小說中的衛斯理了。
怪物沒了,我想要的大新聞自然也寫不出來,現在經曆的事,雖然離奇,卻絲毫沒有任何可資證實的新聞事實,當小說寫出來還可以,新聞的話,編輯那一關就先通不過。所以這件事,我對報社絕口不提,倒是梁應物就此事寫了份報告給X機構。
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結束,誰知世事難料。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接到一項出海采訪的任務。
今年四月,在上海的近海發生了一件大事,當時媒體曾對此作過報導,然而上海人卻大多沒有從這些報導中看出一絲潛在的威脅。
這件事,就是韓國大勇輪事件。
關於這個事件的詳細經過,我想還是引用一段中國新聞網的報導比較清楚。
中新網北京5月24日消息:四月十七日上午,韓國散貨船“大勇輪”從日本開往中國寧波途中,在長江口外雞骨礁附近中國領海內與從上海開往印度的香港萬噸級散貨船“大望輪”,在濃霧中發生碰撞,“大勇輪”裝載的兩千噸化學品苯乙烯中有七百零一噸泄漏入海,造成了附近海域和大氣的汙染。
此事故經過調查,被確認為世界上發生的最大一宗苯乙烯泄漏事故。中國有關部門已向肇事人員要求“國家賠償”,金額高達八百萬美元。
由於苯是一種相當難分解的化學成份,而且很易沉澱。“大勇輪”事件發生後,中國方麵解決的辦法是用圍油欄把出事海域漂浮在海麵上的苯乙烯聚攏在一起,然後定期噴灑分解劑,目前圍起來的範圍,有十幾平方公裏。由於苯那難纏的特性,要完全分解,具最樂觀的估計,也要數十年之久。
當時這一事件,我也去采訪過,一位參與其事的環保專家對我說,苯乙烯有極強的滲透性,對長江口海域的生態,將造成相當大的危害,而那一帶,正好是許多魚類的產卵區,一年四季都有包括鰻魚、帶魚在內的大量魚群,每天海麵上都有無數的魚船。所以,很可能會有魚因此而變異,就是出現二頭怪魚也不足為奇。而人如果吃多了有苯乙烯沉澱的魚,將會對身體產生危害。
然而見報的文章,這部分內容被刪去了,原因是怕市民恐慌。
由於我與海事局的關係相當不錯,所以這次他們透露給我一個獨家的新聞線索。那就是原先範圍達十幾平方公裏的苯乙烯,正在急速消失中。一個星期前,已經隻剩下三平方公裏多一點,而兩天前海事局的船再去看的時候,竟已不足兩個足球場大。
這簡直已經到了科學無法解釋的地步了,世界上苯乙烯泄漏事故並不止這一宗,盡管其它的規模都比這次小,但毫無例外地到目前唯止當地都在盡力而緩慢地進行分解工作,從來沒有出現過短時間內苯乙烯迅速消失的事件。之所以用“消失”這個詞,是因為單靠分解是絕不可能有此效果的。
今天,海事局將再次派船去看情況,除了海事局的人外,還有一位環保專家隨行取樣檢測。然而奇怪的是,這位環保專家卻不是海事局或者環保局的,身份十分神秘。海事局負責與我聯係的小張悄悄對我說,本來今天不能出海,因為今年第七號台風“菲特”正在急速靠近中,出海會有危險,但這個不知什麼來頭的環保專家堅持越早去越好,不能等,上麵居然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