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好心地問我:“這次出海有危險的,你是不是不要去了,等他們回來再采訪好了。”
我當然拒絕了,這種采訪,不到現場怎麼行,我笑著對他說:“沒關係,我遊泳不錯,掉到海裏也能撐到救援來。”
當我登上海事局巡邏艇的時候,才發現那個環保專家居然就是梁應物。
梁應物看到我也有些意外,我把他拉到一邊,問:“你怎麼來的。”
梁應物表情異常嚴肅,說了句讓我大吃一驚的話:“這件事,我估計與歐姆巴原蟲有關。”
我啼笑皆非,雖然上回那歐姆巴原蟲是進了下水道,但就算它們經過汙水處理還不死,回到大海,把它們與這次的苯乙烯消失事件聯係起來,太扯了吧。
梁應物看出我在想什麼,說:“這段時間,我跑了一次東北,我了解到,在挖出那東西前不久,那塊地方下過一場“毒雨”,很多人因此而送醫院,許多雞鴨死亡,經檢查是苯乙烯中毒。”
我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不過我還是聽不出這和那歐姆巴原蟲有什麼關係。
船已經開動了,朝長江口迅速前進。
梁應物接著說:“苯的滲透性很強,可以深入地下十幾米,我作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太古的一次劇烈地層變動使得滄海變桑田,而原先生活在海裏的歐姆巴原蟲在劇烈變動中處於近似冬眠的封存狀態,在某一個特定條件下它們可能醒來恢複活力。這樣的例子,我曾經聽說過。而這一次,可能苯就是這個特定條件,它不僅使歐姆巴原蟲醒來,並使它產生基因突變。我在那個怪物的最初發現者的菜窖裏證實了我的猜想,那一塊的土壤裏,完全沒有苯乙烯的成份,而且以那個菜窖為中心,周圍大約五十米的一圈,都是這樣。我在另一處地方打了一個深洞,就是在地下二十米的地方,也能檢測出苯乙烯的微量殘存。”
這時候,船已經開到長江口,很快就將到目地的,天色晦暗,雲層厚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深吸了口氣,問:“你是說,苯乙烯造成了歐姆巴原蟲的突變,而歐姆巴原蟲以苯乙烯為食物,這就是這次苯乙烯消失的原因?”
梁應物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回來以後我和機構裏的一些研究員討論,結論是變異後的歐姆巴原蟲可能已經是一個新物種了,對這個新物種的一切特性,我們一無所知,這太危險了。而我認為這次的苯乙烯消失與此有關,還有一個原因。”
此時目的地已經不遠,其它海事局的人都倚著甲欄上的護攔眺望前方,他們大概以為我正在采訪環保專家,卻不知道我們正在談著多麼聳人聽聞的事。
“我查了近一段時間全國衛星氣象圖。大勇輪出事幾天後,一個暖濕氣流在這裏形成,無疑這個氣流會含有大量從海麵上揮發的苯乙烯。這個氣流一路往北,並在東北大量降雨,其中就包括那場毒雨。”
梁應物看了看天,說:“這次苯乙烯消失的速度非常驚人,所以我們沒法等,如果等台風過去,那苯乙烯就會消失殆盡,很可能我就無法找到歐姆巴原蟲的蹤跡,機構很重視這件事,所以就出麵和海事局照會了一下。”
“可是這次去,你又怎能確定一定可以查到那怪物的下落。”
“我有一種預感,我一定會再次碰到它。”
“到了。”我聽到有人在喊。
我和梁應物走到船頭,放眼望去,前麵是一大攤黃黑相間的厚重漂浮物,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我想那就是苯乙烯了,粗略估計一下麵積,大約有一個半足球場大小,果然比兩天前又縮小了。
“糟糕!”梁應物脫口而出。
“怎麼了?”我問。
“按照前一段時間的吞噬速度,現在的麵積絕不會大於一百平方米,怎麼會還有那麼多,難道說……”
我注意到梁應物用了“吞噬”這個詞,不由一愣,轉頭一看,梁應物的額上竟滲出汗珠,心裏也不由惶急起來,忙追問:“吞噬速度減慢怎麼了?”
“那說明,那個生物並不是以苯乙烯為食的,很可能,苯乙烯隻是在它完全變異完成前需要的物質。”
“你的意思是,他已經完全成長。”
梁應物望著那一灘靜靜浮在海麵上的苯乙烯,說:“恐怕是的。”
這時候,我感到船猛然一傾,忙四下打量,發現巡邏艇正在急速調頭,耳邊傳來驚叫:“台風來了。”
雖然是中午,可是天竟迅速黑下來,隻一會兒的工夫,已經黑得如同入夜一般。越來越大的風中隱約傳來轟轟的巨響,原先波浪不大的海麵動蕩起來。我的心髒急速跳動,再看梁應物,一樣的麵色慘白。
巡邏艇開足了馬力,向長江口急駛,但風卻越來越大,小小的船身極曆害地搖擺,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忽然一個絕望的聲音大叫:“看……看後麵。”
我回頭看,心裏頓時如同挨了一記重錘,眼前一黑。一道足有十幾層樓高的巨浪正在向我們的小艇急速逼近。
我知道這浪要是打上來船非翻不可,可能當場就給船撞死,一拉梁應物,大聲說:“跳。”
兩個人拉著手跳下船,落進海裏,等到抬起頭吸氣的時候,滔天巨浪已在眼前。
我已經記不起是第幾次被巨浪打進水裏,這一次掙紮著浮上來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
我和梁應物的手仍然緊緊抓在一起,彼此就象抓一根救命木頭一樣不肯放開,然而我不確定我還有力氣抓多久。我能聽到梁應物重重的喘氣聲,他的情況絕不會比我好多少。
我這才知道我回答小張說我會遊泳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遊泳又有什麼分別,而且,也絕不會有什麼不要命的救援船來救我們。
又一個巨浪卷來,我不知道這一次我還能不能再次浮上來。
然而,當巨浪劈頭蓋臉地罩在我頭上的時候,我驚異地發現我居然沒有被這股巨力卷下水底。
因為我的腳下居然踩到了實物。
巨浪把我們卷出好遠,但腳下始終踩到很堅實的東西。
那不是土的感覺。
我和梁應物不約而同地低頭看。
什麼都看不見,一片海水的藍色。
但我雙腳確實踩著地,而且,我感覺到我正在上升。
等到巨浪過去,我發現我們竟然已經高出海麵。我不知道我現在究竟有多高,因為放眼望去,盡是那海藍色的物體,天色依然昏暗,窮極目力,竟然望不到頭。
梁應物喃喃道:“地球上竟然有……竟然有這麼龐大的生物。”
我蹲下去用手摸,感覺滑潤,的確非常象生物的表皮。可是,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生物?和它起來,傳說中的大海蟒、章魚王都成了不足一曬的玩物。
我忽然想起了莊子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此時狂風依然,我和梁應物站不穩,不禁坐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那仿佛無邊無際的海藍色生物竟然像變色龍一樣開始改變顏色。
藍色漸漸淡去,最終變成晶瑩的白色,而在那宛如透明的白色下麵,我看到了一種如同大腦般的褶皺紋。
“是它!”我和梁應物齊齊驚呼。
難道這就是完全成長後的歐姆巴?如果能繼續稱它為歐姆巴的話……原蟲這兩個字是一定得去掉了。
我注意到腳下那腦狀紋並沒有因為它體形的巨大而顯得粗大,依然如人腦般細、密且深。如果這真是大腦的話,那歐姆巴的智慧豈非難以想象!
我和梁應物坐在這個龐然巨物上,無疑,這個生物正在飛速移動著,因為沒多久,我們就脫出了風暴的範圍,陽光又開始照射在我的頭上,照射在歐姆巴晶瑩的背上。
我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下陷,手一用力,竟然陷進歐姆巴的背裏,放眼望去,原先歐姆巴平滑的白色背部,已經開始下陷扭曲。
這是一個似曾相識的情形,我脫口而出:“它又溶化了。”
話音剛落,身體下麵一空,我和梁應物從幾十米高的地方摔下海裏,濺起一大片水花。
我注意到這一帶的海水有些渾濁,但很快就恢複清澄的藍色。
“看。”梁應物手一指。
遠遠的前方,正駛來一艘油輪。
這件事結束以後,梁應物給X機構寫了一份詳盡的報告。我看了幾眼,裏麵說到歐姆巴是一種能通過未知方式隨時組合的生物群。分散的時候,可能隻是單細胞生物,而組合起來的時候,可以比航空母艦更大上千百倍,並且可能有驚人的智慧。而現在這種生物已完全成長,不再需要苯乙烯,至於其以什麼為食,則是未知。
梁應物私下告訴我,生物界有很多昆蟲,其個體無智力可言,但群體生活時,卻會形成一種群體智慧,使個體分工合作,讓種族生存下去,這是千百萬年進化的產物。而歐姆巴的智慧和群體智慧很象,隻不過要更高級得多。
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王亮,他竟然歎息當時自己不在那巡邏艇上,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他對我說,歐姆巴把我們救起來是報恩,畢竟當初讓它回到大海的是我們。我想這很有可能,而同船的其它人,目前還是失蹤人口。
一次化工品泄露竟然在千裏之外造就了這樣一種生物,最後又回到發源地完全成長,任何有想象力的人都始料未及。兩個星期後別人請我去三甲港海濱浴場遊泳,我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想到每一滴海水裏都有可能存在著歐姆巴,不由得不寒而栗。
也許它隻是安靜地呆在海底,營造自己的海底世界,但也許……
還有一件事,當時把我們救上來的遊輪,其聲納係統沒有探測到前方有任何東西。而梁應物後來又告訴我,當時大氣層外的軍事監測衛星並沒有在這一帶發現異常,雖然照理說這麼龐大的生物,是不可能逃過這些鷹眼的。這使得機構對他的報告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