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文學》一篇談種花的隨筆中讀到:種九重葛,要緊的是不要澆水太多,讓花接近渴死的狀態。花為了傳宗接代,便拚盡全力綻放。可見,有一種輝煌是致命的,它的到來最好避免。
由此想到個體生命,其奮發、飛揚、全盛,離死亡多遠?當然,人之不同,各如其麵。烏龜型的生存狀態,無所謂酣暢淋漓的迸發,日複日慢騰騰地爬,人生沒有高潮,也無所謂低穀,穩妥,卑微,好處是平緩,壞處也是。有“與世無爭”的硬殼保護,當然活得較為長久。至於另外一類—煙花型,他們窮一生之力,囤積火藥,製作引信,對高峰做了極細致和精彩的策劃,然後,點燃,在萬眾矚目的高空,轟然爆開,絢麗的開放,極端的抒發,轉瞬就是灰飛煙滅,死得幹脆利落。人們讚美,歡呼,隨即驚愕,惋惜。這一類轟轟烈烈的範本,去年暴死的麥高·傑克遜算一個。不過,傑克遜這樣的歌壇巨星,一個世紀未必出得一個,常人倘若沒他的天才,憑公鴨嗓子,也想效法他嗑藥,隻怕死是死了,卻隻落得被人笑話。
如果有人發問:我要生命呈現輝煌之相,但不想死,怎麼辦?如果這輝煌,不是“要麼流芳百世,要麼遺臭萬年”的是非題,以把自身的潛能開掘出來,將之發揮到極致為目的(或退而求其次,發揚到教自己臨終下得“此生無憾”評語的境地),那麼,不妨從種植九重葛學上一招,那就是:迫使自己“開花”。怎麼迫?讓自己曆盡艱危,瀕臨生死邊緣未嚐不可,隻要不弄假成真就行,上文的栽花人也沒把九重葛整死,造個錯覺而已。
且來個中庸的表述:使自己長年累月跋涉在通向輝煌的路上,但永遠不能抵達,這該是最佳的生存狀態。於此,尾巴上拴上絨線球的小貓,十分之勝任愉快。誘惑老在那裏,卻總是逮不到。至於人類,當然沒那麼簡單。好在道理一樣:執著地追求,把這追求當作唯一的享樂。至於目標,最好和夏夜的銀河類似—璀璨無比的凱旋門,有兩大優越性,一是以巨大的魅力招引你,二是你向它走去,能接近,但絕對沒法通過。前者指的是目標確實美好,值得費一輩子去追求;後者指這目標有足夠的保險,無論怎樣不小心撞上好運,也不會成為引信燃盡的煙花。這等形而上的好東東不會沒有,稍微用心,當能為自己找出一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