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城唯一的繼承人!所以必須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
「也就是政治婚姻?」
「沒辦法啊。那是我的命運。」
「萬一……選上了一個沒用的家夥怎麼辦?」
「我爸爸不會選那樣的男人!」
「如果是你父親中意,而你不喜歡……或是萬一你有了喜歡的人怎麼辦?」
「沒辦法!」
「沒有愛情也無所謂?」
「所以……告訴你辦法啊!我早就下定了決心……不、不管是什麼樣……的人……」
說到這裏,麗子的眼眶開始落下大滴的淚珠。
「這哪叫有決心……」
「我知道非如此不可!這樣對高城家或對爸爸來說都是最好的……」
「是嗎?」
麗子正要像悲劇的女主角似地掩麵哭泣時,永田冷不防地說出了以下的理論。
「或許你認為是為了令尊決定犧牲自己的終生幸福,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反而會使令尊心生愧疚?」
麗子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說……令尊是個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在想什麼呢?而你又不自覺地露出那種被壓抑的情緒,就像是一股無言的怨氣。所以你越不抱怨,令尊的壓力就越大。」
「我並沒有埋怨……」
「因為你對自己決定的事絕不會有怨言,對不對?我與你相識不到幾天都看得出來,令尊怎會不知道?」
「但是,是我自己決定要繼承高城家的。」
「一半是決心,一半是沒辦法吧?」
「那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想……每個父母總是希望孩子能走孩子自己選擇的道路。就算達不到父母的要求……但是到最後終究還是會同意的……」
「這是像你這種讓父母操心的人所找的借口!」
「或許是吧。」
「你還是想成為一個攝影家?」
「是啊……」
「我真的不明白……不理周遭的反對而一意孤行……」
「因為那是我的夢想……。你沒有嗎?即使遭到反對也想去完成的事。」
最後的問題,讓麗子手上的酒杯在空氣中停止不動。
「我……想去做的事……」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怎麼了?不舒服嗎?」
永田關心地把頭湊過去詢問之時,麗子猛然站起身來。
「我要回去。」
「回哪裏去?」
「那還用說——」
還沒說出地點,麗子已經頹然倒地。
看樣子,是醉得不省人事。
麻雀的吱喳聲和射在眼簾上強烈的灼熱感讓麗子張開了眼睛。但是令人暈眩的陽光加上腦子裏仿佛有千百個鍾同時響起似的頭痛感,又令她再度合上了雙眼。
努力想回憶起昨晚的事,卻徒勞無功。隻依稀記得從美夏家跑出來之後……一個人在路上呆走著……被醉漢糾纏……然後——
「你醒啦?」
是夢的延續嗎?挺熟悉的聲音……在哪裏聽過……。
「要不要喝咖啡?還是水比較好?」
——想起來了。
麗子飛身而起。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付擔心模樣的永田臉部特寫,而且他上半身沒穿衣服。
「有頭痛藥。還是要胃腸藥?」
不會吧?
麗子瞠目結舌無法言語。下意識抓了身上的棉被掩住自己胸部。唔、像是煙味又像是什麼怪味似的男人的味道……。麗子隻差沒再度昏厥過去了。
看到麗子驚嚇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的永田趕緊抓了件T恤套上。
「沒辦法啊。把不支倒地的你抬回這裏來可是很累的哩。」
「不支……倒地?在……哪裏?」
「你不記得啦?就在小吃店,你端起啤酒杯就不怕死地猛灌哩。」
「我……!?」
麗子再度企圖編織起記憶的絲線。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似的,被永田帶到有門簾的小吃店……坐在櫃台旁的座位……因為太過饑餓而一下子喝了太多的酒……。
麗子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失態。
「想起來了吧?真是的,抱著個喝醉的女人在街上走可是很羞恥的。好像是我把你弄醉的一樣。」
盡管嘴上嘟嚷著,永田還是為麗子泡了一杯咖啡。濃鬱的香味漂滿了整個狹窄的房間,麗子這才稍微撫平了繃緊的神經,捧著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額頭,麗子開始環視整個房間。
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有個小小的廚房,牆壁上貼滿了各種風景畫的照片。有海……遺跡……神社……平原,幾乎全是風景。
「房間實在太窄了,貼些這種圖片或許可以使房間感覺起來寬敞些。」
永田遞上一杯咖啡給還在半發呆狀態中的麗子。
「全都是你自己拍的……!?」
「是啊。其實我也還不知道自己想拍什麼。」
玄關旁的小矮櫃上擺了幾張從進誌上撕下來的黑白照片,拍攝對象幾乎全是孩子,其中有一張特別醒目的是中彈後的士兵頹然倒下那一刻的景像。以透明澄靜的天空和平原為背景,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雙腿彎曲向前仆倒……。就是在那一瞬間所發生的事。白色的襯衫給人的殘留印象尤其鮮明。
「是個叫羅伯特·卡巴的人拍的,聽過嗎?他是攝影家……也是攝影雜誌的攝影記者。」
「對。以攝影家的身份生於戰場死於戰場。今天就是亡於四十歲的卡巴西四十周年的忌日。」
永田的手指撫摸著題名為的卡巴代表作。
「你也想成為一個戰場攝影家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能為相機奉獻一生是我的夢想。」
「為什麼?」
「不知道啊。隻是因為喜歡而想去做而已,就這麼簡單。」
原本總是一臉嘲諷笑容的永田,現在卻換上一抹坦誠的微笑。麗子一瞬間有了一種感動,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從沒有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的溫柔情緒。寧靜的氣氛在空氣中擴散。
先移開視線的是永田。
「啊……咖啡,你要加砂糖和奶精吧?」
仿佛想要驅散奇妙的氣氛似的,永田慌張地向冰箱的方向走去,結果被散了滿地的雜誌絆了一跤。
「好痛!」
永田抱著腿痛得四處亂跳,麗子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永田這麼手忙腳亂的模樣。
「不用了。」麗子噗嗤一笑,喝了一口咖啡。
「哦……」對於自己不自覺而顯露的醜態,永田也隻有聳聳肩一笑置之。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不知為何,兩人像做了虧心事似地驚跳起來。麗子一把掀開棉被罩在自己頭上,仿佛怕被誰看到似的。
「喂……喂!我是永田!」
此時的永田,音域比平常高出一度。
「啊……是美夏?」
「美夏!?」麗子在棉被裏大叫。
「嗯……她還有點宿醉,等好了之後我會把她送回去的。」
從永田的應對裏聽得出美夏知道麗子在這裏。
「她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啊……昨晚我跟他們聯絡上了。讓她們擔心也不好吧。」
完蛋了!
這樣一來,麗子在永田房間過夜的事實不就公諸於世了?麗子覺得自己的頭痛又加劇了,呻吟著再度鑽進棉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