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15時多,在燥熱的海南島上睡覺,一個讓我馬上起床看電視直播的朋友電話使我一連多日坐在了平時很少打開的電視機前,直愣愣地盯著中央、鳳凰、四川三個電視台的畫麵,陪伴著我的是老婆和不停流淌的淚水,還有無數汶川的生靈在眼前無休止地晃動、飄蕩、呼號。

5月19日14時28分,我站在自己那輛破舊的汽車前,長時間地按響了嘶啞的喇叭,在耳膜顫動的同時,感到了靈魂正在對自己詰問:除了捐款,你還應該做些什麼?你還能做些什麼?

到災區去,到抗震救災的第一線去!這就是答案,這就是一個自認為心理上青春尚在、良心未泯的作家對自己、也對社會做出的回應。

機緣很好,5月14日就進入震中地區的著名導演尹力正帶領中影集團一個攝製組在搶拍不可複製的抗震救災畫麵,同時籌備《汶川168小時》的電影,他以“作家也該為災區人民做點貢獻”的邀請方式,讓我飛赴四川參與劇本策劃。我當即購買機票,在飛機被延誤了4個小時後,進入了地震災區。

7天時間的深入采訪,時間不長(當年唐山大地震後,我曾經在那裏采訪過三個月),但目睹了太多慘烈和哀痛,因而對一個詩人的豪言“地震並不可怕”感到了極度反感,地震太可怕,人類在巨大的自然災害麵前委實太渺小太脆弱了!否則,為什麼沒有“讓地震來的更猛烈些吧”的豪言壯語流傳於世呢?

我沒有參加救援,當時掩埋在廢墟下麵的人們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跡象(後來被發現的豬堅強和豬剛強不屬於人類),我隻能以作家的視野,尋找著生命表現的另一種形式—靈魂,在災難麵前以各種各樣形態出現的靈魂!

靈魂無處不再,無論是生者還是死者,他們都在天堂、地獄和人間訴說。

我向尹力表達了劇本的創作理念,不寫驚心動魄的事,隻寫驚心動魄的魂;還為他構思了一個線條單純的故事,這故事來自於一座又一座倒塌或尚未倒塌的學校及一個又一個失去直係親人或旁係親人的孩子,他們將是我後半生心中永遠的疤痕和刺痛。

但是,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描寫正麵搶救生命的國家力量可能是電影藝術家們首先所追求的目標,他們感覺那會更壯烈,更感人,事實也確實如此,蜂擁而上的電影電視劇組所創作的故事大都是正麵克隆24小時直播新聞中的人物和事件。

被劇組拒絕是自然的,而克隆又是我所拒絕的,我在最後一刻恢複了作家的情感和思維,我的責任感使我清醒地認識到,我隻能以小說來反映地震中感動了我的人和事,但這人和事應該是電視新聞鏡頭沒有攝取到的,是記者通訊報道中被忽視了的,是其他作家用詩歌、散文、報告文學所未涉及到的,這就是小說作家的使命!

在生命的哀歌和生命的讚歌後麵,我發現,都凸現出一個事實,災難發生時心靈的蛻變,麵臨死亡時良心的重負,我采訪過的很多人突然都在懺悔,都不願帶著欠債(包括金錢和非金錢)離開這個世界。於是,一個山村父親用破籃球接尿給兒子喝而挽救了他生命的真實傳奇成為我小說的主線,圍繞這主線,更多的人物登場亮相。宏大的背景下,沒有宏大敘事,細微的故事同樣完成了我展示普通人高尚境界、高貴情操的心願,50年前頗有爭議的“英雄衝動論”在今天這場巨大災難發生時,又演繹出“普通人衝動”之論。

中篇小說《籃球》就這樣問世了。

必須真誠感謝《小說選刊》的朋友對我的信任和支持,他們在第一時間就通知我傳遞過去小說家心中的5·12汶川大地震,並且以最快的速度向世人展現了一支龐大的中國小說作家隊伍的臉和心。當總編輯杜衛東得知我正在進行地震小說《籃球》創作的時候,又馬上表示願意優先轉載,並對所要表達的積極意義提出更高要求,對個別情節、細節進行更合乎邏輯的修改。

我想,這不應該是對一個在文壇混跡多年的作家的特殊照應,這是《小說選刊》近年來辦刊宗旨使他們更願意貼近生活,貼近社會,貼近現實,貼近普通。我不知能否不辜負他們和讀者的期待,不知能否不辜負可能是第一篇正式發表的正麵描述5·12汶川大地震的中篇小說這個事實?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