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湘西的鳳凰,當然要去拜沈從文老先生,終究他的《邊城》打動了幾代人。

沱江邊上不算陡峭的山崖有一道石階,繞過世俗民居,沿其而上,半山腰間,仔細尋找,才會在密實的林木下發現一塊不太巨大的石頭,那便是他老人家的墓碑。並不顯赫,並不張揚,有如一代大師活著的時候一樣淡然、樸實、低調。

這個世界已經離他而去,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東西也在靜悄悄地消失,起碼我的下一代對沈從文的名字很陌生了。

年輕人渴望的不是小說,他們認為上帝把他們製造出來是為了愛,一如亞當、夏娃、蘋果和蛇,小說也不過是傳遞愛的一種形式。假如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無遮無攔地愛,又何必花費時間閱讀小說呢?

我就在離開沈從文老先生的墳墓後的那個夜晚,目睹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

沱江的夜晚令人興奮的不是酒吧和咖啡廳,固然這些場所由於依江而建,夜幕降臨,木結構的窗子將五顏六色的燈光灑在平緩流淌的江麵上,很讓人心曠神怡,聯想浮篇,但是震耳欲聾的吻合年輕人躁動心理的現代音樂不能給人寧靜,而追求寧靜應該是吾輩乘飛機,倒火車,再坐汽車,從大都市來此的最大目的。

於是,酒吧和咖啡廳被我抗拒。令我心動的是沱江邊上放許願燈的活動。這種活動不知從何時誕生,也不知怎樣流傳至今,更不知是否屬於舶來品。一張不太厚的紙裁成蓮花形狀,半寸高的蠟燭置於中間,點燃後,放到江麵上,隨著緩緩的水流,慢慢漂向下遊,在廊橋附近,漸漸熄滅。

有如在釋迦牟尼、觀世音、大肚彌勒佛、龍王、關公燈偶像前麵燒香磕頭,說出心願,乞求他們保佑一樣,點燃並漂流許願燈也是世俗之人乞求冥冥之中的神靈保佑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當人們不能靠個人的力量完成理想的時候,試圖借助於未知的外力來幫助,也無可厚非。

我看到,每一個站在江邊燃放許願燈的人,那一刻神情都很莊嚴肅穆,哪怕剛剛還嘻嘻哈哈,哪怕過後又胡說八道。

無數的許願燈點綴在不寬的江麵,好像陰間的暗河上成千上萬的靈魂在閃爍,它們終究灰飛煙滅,但每到夜晚,更多的光斑還會源源不斷地照亮黑暗。

突然,一個小夥子跪在沱江滾水壩前的大石頭上,手裏高高舉起了一張報紙,上麵有血紅的大字,可以看出,那是血書:各位朋友,我的女朋友離我而去,可我還愛她,為了表達我的愛,我要用999盞許願燈組成“林依依,我愛你”6個大字,可是我沒有錢,我的錢被偷了,懇求同樣是大學生的朋友像在校園裏一樣,每人讚助我一盞許願燈。你們的愛就凝聚了我的愛,我的愛也會點燃你們心中所有的願望。

一個女孩子站出來,她叫過來50個小販,從他們每人手中買下了10盞許願燈,堆在了小夥子麵前。她說:“我被感動了,你真的愛她。”

她的舉動感動了周圍的眾多年輕人,他們都多買了一盞許願燈,默默地放在了小夥子的身邊。他一聲不吭地用已經準備好的鐵絲串聯起所有的許願燈,組成了“林依依,我愛你”6個大字,長度將近10米,幾乎有上百人同時幫他點燃了蠟燭,共同將多達上千盞許願燈放入水流平緩的江麵。

不知有多少人一同歡呼起來,兩岸吊腳樓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無數腦袋伸了出來,一些女性熱淚盈眶了,她們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情人,暗自發誓,也要贏得一次這樣的轟轟烈烈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