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爺爺即我的曾祖父,在他生活的大清朝應該算個小有名氣的人物,隻不過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出生得晚了些,也怪他沒能力活過100歲,自然缺了四世同堂的福氣,給重孫輩也留下些許遺憾。
他是個舉人,當然不屬於在職讀出來的那種,而是赴京城趕考取得的,也就是說,學曆和文憑沒有瑕疵,不過,大清朝的舉人成百上千,這不足以讓他產生名氣,最多在老家的祠堂裏供個牌位,若是未能混個一官半職,連衣錦還鄉的底氣都沒有。他獲得名氣是因為中國曆史上著名的戊戌變法期間,他參與了其中重要的公車上書活動,據說在那次活動中,一共有72名舉人聯名,向大清皇帝請奏大規模改革。這震驚朝野,錄入史冊,也使我曾祖父頭上有了光環。
在學而優則仕的時代,他的舉人學位當然不會發生找工作之苦,甚至也不再需要考公務員,而是直接給了一頂地級市市長的實缺,到山東走馬上任。不過,他在位僅僅一年時間,估計也沒撈什麼油水,便主動請辭,高舉教育救國的旗號,實踐中國知識分子的理想,回到老家河北南宮創辦現代中學去了。這所名為南宮中學的學校基本上是我曾祖父賣掉家中田地等固定資產才籌措到資金建立起來的,這也是我估計他在山東為官時沒撈的佐證。
因為當時現代學堂罕見,起碼南宮中學在河北是第一座,所以中學校長是一個可以令人很神氣的職位,別說師生們見了我曾祖父畢恭畢敬,據說就是縣太爺見了他,百步之外必然下轎,以禮迎候。而現在由於一個縣裏起碼有十幾所中學,估計縣太爺根本不可能全認識,就是全認識,也不可能停車致敬。這倒不一定是不尊重知識和知識分子,主要是校長們自己見了當官的先沒有了底氣,對教育局長都點頭哈腰,對縣太爺更要做出一副孫子相了。沒辦法,誰讓這校長的職位是人家給的呢。
南宮中學到現在依然存在,成為名副其實的百年老校,地方名校,據說也是河北省的重點中學,就是不知道收不收擇校費。成為名校,自然是我曾祖父的追求和理想,因為名校不僅僅是辦學的年頭悠久,而是能夠為國家和民族培育出有作為的人才,也就是有一批在各方麵都成名的人物。但借此生財,估計我曾祖父一定反對。辦教育是為了國力鼎盛,但教育本身若成了賺錢機器,那肯定與我曾祖父的理念南轅北轍了。
有一點我還沒搞清楚,那就是我曾祖父生了兩個兒子,即我爺爺和我二爺,他們奉行的是實業救國的理念,都漂洋過海,到西方學習先進技術,也都沒定居海外,年紀輕輕就成為海龜。我爺爺學的是采礦,最終就任河北最大的煤礦總礦師;我二爺學的是修鐵路,最終在共和國鐵道部的副總工程師上卸任。他們應該算是人才了,可是否在我曾祖父辦的南宮中學讀書,不得而知。若是,那就是我曾祖父以自己的兒子來實踐現代教育的方式,若不是,那就是我曾祖父對自己的現代教育方式存疑,不敢冒險。
南宮中學百年校慶之時,我曾祖父的塑像被安放在校園的一座亭子內,塑像的作者是我的一個叔叔,也就是我曾祖父的孫子。遺憾的是,至今我還沒有到過我曾祖父辦的學校。也許,留下些遺憾是人生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