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板死亡之謎(2 / 3)

“可是……”

“可是什麼?”

“老板,你那些小伎倆小陰謀……”

“我的小伎倆小陰謀!你以為在這個案子裏我扮演了哪個角色?”

“我是說,老板……”

“告訴你,小夥子,我沒涉足什麼事。兩個鍾頭以前,我掌握這個案子的信息真沒你多。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毫無征兆地讓我來繼承一筆遺產。我不能違抗他的旨意,才……”

“才什麼?”

“才受命為柯斯莫·莫寧頓報仇,才受命尋找他的合法繼承人,保護他們,並把屬於他們的兩億元分配給他們。難道這些事不是正派人的作為?”

“是的。”

“好吧,但如果我不是作為一個正派人去辦這種事……你是想說這個吧?”

“老板……”

“好吧!小夥子,你要是看到我有絲毫讓你反感的行為,要是在堂路易·佩雷納的良心上看到一點汙點,那你就不要踟躕不前,盡管拎住我的領子送到警察總署去吧。我特許你這樣做,我命令你這樣做,這下總該行了吧?”

“光我行了還不夠,老板。”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有別人呐。”

“再直白一些。”

“您要是受人脅迫呢?”

“如何脅迫?”

“別人也許會出賣您。”

“誰?”

“我們原先的那幫夥伴……”

“早走了。我早把他們打發出法國了。”

“他們在哪兒?”

“這是我的秘密。你呢,我把你留在警察總署,需要時再叫你幫忙。這下,你懂我的苦心了吧?”

“可如果別人發現了您的真實身份呢?”

“那又如何?”

“會逮捕您的。”

“不可能。”

“為什麼?”

“不可能逮捕我。”

“有什麼理由?”

“你剛才也提到過。一個充足的理由,高級的理由,讓人必須接受的理由。”

“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死了。”

馬澤魯刹那間呆立,佩雷納的理由如同當頭棒喝。他一下看出了老板的氣魄和幽默,倏然間爽朗大笑,笑得東倒西歪,苦瓜臉肌肉連帶著抽動,樣子滑稽極了。

“啊!老板,您還是老樣子!……上帝啊,這真可笑!……我不是在做夢吧?我認為我不是做夢!……比原來還清醒得多。哈哈,您死了!埋了!一筆勾銷了!啊!多麼可笑!多麼可笑!”

伊波利特·弗維爾工程師住在絮謝大道上一座大公館裏,後麵是一線城防工事,左邊是一個花園。他讓人在花園裏建了一間大房子來做工作室。這樣,花園就略顯小了,隻有柵欄邊的一小塊草地和幾棵樹。柵欄上爬滿常春藤,開了一道門,把花園與大馬路隔開。

堂路易·佩雷納和馬澤魯去了帕西警察分局。在那兒,馬澤魯按佩雷納的指示,首先作了自我介紹,要求派兩名警察通宵守護弗維爾工程師的住宅,若有可疑人員企圖進入,直接拘捕。

警察分局長應準提供協助。

辦完此事,堂路易和馬澤魯就在附近一帶吃了晚飯。九點鍾,他們來到公館大門口。

“亞曆山大。”佩雷納叫道。

“老板?”

“你害怕嗎?”

“不怕,老板。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們保護弗維爾工程師父子,就是跟一幫家夥對著幹。他們除掉那父子倆,就能得到無盡的好處,所以一個個都像發了瘋似的。你的命,我的命……如一絲草芥,不值一道……你不怕?”

“老板,”馬澤魯答道,“我不知道哪天會嚐到害怕的滋味,但在一種情況下,我是永遠不會嚐到它的。”

“哪種情況?”

“在您身邊。”

他利索地摁了門鈴。

門開了,出來一個仆人,馬澤魯把名片遞給了他。

伊波利特·弗維爾在工作室接待他們倆。桌上堆滿了書本、紙張和小冊子,在兩個由高高的架子撐起的繪圖架上,有一些詳圖和草圖。兩個玻璃櫥裏,擺放著一些象牙和鋼鐵模型。那都是工程師發明或製造的機器的模型。靠牆擺著一隻長沙發,對麵是轉梯,通到樓上的走廊。天花板上,吊著水晶掛燈,牆壁上掛著電話機。

馬澤魯報上自己的姓名職務,並介紹說他的朋友佩雷納也是警察總監派來執行任務的。之後他就單刀直入,道出這次前來的目的。警察總監德斯馬利翁先生發現了一些十分嚴重的跡象,很是焦灼,等不及明天與他會見,先派手下人來指導他采取防備措施。

弗維爾開始有點不快。

“兩位,我已經采取防備措施了。再則,我怕你們卷進來,反倒有害無益。”

“這話怎麼講?”

“會顧此失彼,也擾亂我搜集證據。我需要那些證據,來反擊那幫歹徒的陰謀。”

“您能給我詳細地解釋一下嗎?”

“不行,我不能……明天,明天上午……在這之前,不行。”

“明天太晚了吧?”堂路易·佩雷納打斷他的話。

“太晚,明天?”

“韋羅偵探告訴德斯馬利翁的秘書:‘今夜會發生兩起謀殺案。避開不了,改變不了的。’”

“今夜?”弗維爾略帶怒氣地叫道,“……我跟你們說,不會,今夜不會,我斷定……我掌握了一些情況,不是嗎?而你們並不清楚……”

“是的,我們是不清楚,”堂路易辯駁道,“可是有些情況,韋羅偵探知道了,您卻不清楚。您敵人的機密,他或許了解得更深。證據,就是那幫家夥對他加倍防範;證據,就是一個拄烏木手杖的家夥一直監視著他;證據,就是最終他被謀殺了。”

伊波利特·弗維爾的自信被打消了。佩雷納趁機進一步勸說,終於使他服從了這比他更強的意誌,雖說他還並未完全施展開。

“怎麼?這麼說,你們今夜想在這裏留宿?”

“正是。”

“可這太好笑了!真是瞎耽誤工夫!你們把事情弄砸了,就……怎麼,你們還想幹什麼?”

“家裏都還有誰?”

“先說我妻子,她住二樓。”

“弗維爾夫人沒有危險。”

“是的,她沒事。有危險的是我,我和我兒子埃德蒙。因此,八天來,我一改往日習慣,不睡臥房,而在這間屋子過夜。我謊稱要幹活,要寫東西,要熬夜,還需要兒子幫忙。”

“那他也睡在這兒?”

“在樓上的一間小房子裏,我叫人給他整理出來的。隻有從這室內樓梯才能上去。”

“他現在在屋裏?”

“對。他睡了。”

“他多大了。”

“十六。”

“您這樣換房間,是擔心有人謀殺?那麼會是誰呢?某個敵人,也住在公館裏?某個仆人?或者,是外麵的人?如果是外麵的,會怎麼進來?我要問的就是這些。”

“明天……明天……”弗維爾執拗地答道,“……明天,我會跟你們說的……”

“為什麼不是今晚呢?”佩雷納緊緊追問道。

“因為我需要證據,我再說一遍……因為我隻要說出來,就可能導致嚴峻後果……我怕,是的,我怕……”

很明顯,他全身顫抖,一副可憐狀,那麼驚慌無助,堂路易不再緊逼發問了。

“好吧,”他說,“我隻要求一件事,就是允許我和我這位同伴在您隨時能叫到的地方留宿,好嗎?”

“這好辦,先生。也許這樣更合適一些。”

這時,有個仆人敲門進來說:太太要出門,想見一見先生。幾乎就在同時,弗維爾太太進來了。

她嫻雅地點點頭,向佩雷納和馬澤魯致意。這女人大約三十五歲,長著兩隻藍眼睛,一頭波浪起伏的頭發,臉蛋兒稍顯俗氣,卻很漂亮迷人,極富有風韻,很招人喜歡。她裏麵穿一件跳舞時穿的長裙,袒露出美麗的雙肩,外麵罩一件鏤花的絲質外套。

丈夫訝異地問:

“你今晚要出門?”

“你忘了?歐微拉家在歌劇院他們的包廂裏給我留了個位子。你還要我看過戲後去參加艾爾辛格夫人的晚會。”

“是的……是的……”他說,“我想起來了……光忙著幹活!”

她帶好手套,又問:

“你去艾爾辛格夫人家嗎?”

“為什麼?”

“這會讓他們高興的。”

“可我不想去。再說,我的身體也不好,去不了。”

“我幫你解釋一下。”

“對,你幫我說一聲。”

她優雅地扣上外套,站了一會兒沒動,好像在想什麼告別的話。接著,她問道:

“埃德蒙不在嗎?我還以為他在幫你幹活呢?”

“他累了。”

“睡了?”

“對”

“我想吻吻他。”

“別了,你會把他弄醒的。再說,你的汽車候在這兒呢?快去吧,親愛的,祝你玩得開心。”

“啊!玩……”她說,“好像人家去歌劇院和晚會是為了玩似的。”

“總比你留在屋裏要好。”

場麵有些讓人發窘。想必這家庭不很和睦,丈夫身體不好,不願去交際場合玩樂,把自己關在家裏,而太太年輕好玩,喜歡去外麵找樂子以此消遣。

見丈夫不再跟她說話,妻子便俯下身子,淺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接著,又向兩位來客打了招呼,就走出門去了。

不一會,傳來汽車馬達聲,車聲緩緩遠去。

伊波利特·弗維爾馬上站起來,搖鈴喚人,說:

“家裏人誰也不知道我大禍來臨。我誰也沒告訴,雖說西爾威斯特是我的貼身仆人,服侍我多年,為人老實忠厚,但也不例外。”

仆人進來了。

“我要睡了,西爾威斯特,給我鋪床吧。”弗維爾先生說。

西爾威斯特打開長沙發,鋪好床單被子,便成了一張舒適的床。接著,他按主人吩咐,拿來一瓶酒、一隻酒杯、一碟糕點和一盤水果。弗維爾先生咬了一塊糕點,接著切開一個紅皮小蘋果。蘋果還沒熟,他又拿起另外兩個,摸了摸,覺得也是生的,又放回盤裏。最後他另拿起一隻梨,削了皮吃起來。

“把果盤留下,”他對仆人說,“夜裏要是餓了,我方便……哦,我忘了,這兩位先生留在這裏。別告訴別人,明早我搖鈴後再來。”

仆人出去之前,把果盤留在桌上。佩雷納把什麼都注意到了,因而能夠絲毫不差地回憶起那天晚上哪怕是最甚微的細節。他數了數,果盤裏有三隻梨,四隻紅皮小蘋果。

這時弗維爾登上旋梯,沿著回廊,來到兒子睡的房間。

“他睡得可香哩。”他對跟著上來的佩雷納說。

房間窄小,有一套專門的通風係統。因為木質百葉窗板釘死了,窗口密不透風。

“這是我去年使用的一個手段。”伊波利特·弗維爾說,“我在這間房裏作電氣實驗,怕有人偷看。所以,把通屋頂的出口也封死了。”

他又壓低聲音,補充道:

“長久以來,總是有人在周圍不懷好意地晃來晃去。”

他們下了樓。

弗維爾看了下表。

“十點一刻……是睡覺的時候了。對不起,我很累……”

他們協商好,佩雷納和馬澤魯搬來兩張扶手椅,坐在工作室通往前廳的過道裏看守。

直到這時,伊波利特·弗維爾一直處於興奮中,難以自已。但就在離開他們上床前,卻猛地沒支撐住,微微地喊了一聲。堂路易轉過身,看到他臉上脖子上直冒虛汗,又由於驚恐和發燒,渾身一直在發抖。

“您怎麼啦?”

“我怕……我怕……”他說。

“您神經繃得太緊了。”堂路易叫道,“我們兩人都在這兒,您還怕什麼!我們更可以守在您身邊,就守在您床邊。”

工程師扶著佩雷納的肩頭,猛烈搖著,臉部抽搐著,結結巴巴道:

“你們就算有十個……二十個人守在我身邊,您以為他們就不敢任意妄為了嗎?您難道不知道嗎?他們神通廣大!……他們神通廣大!……他們已經害死了韋羅偵探……他們會殺了我的……也會殺了我兒子……啊!那幫混球!……上帝嗬!可憐可憐我吧!……啊!太恐怖了!……我難受得要命!”

他跪下來,連擊胸脯,反複喊道:

“上帝嗬,可憐可憐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我兒子死……可憐一下我吧,我拜托您……”

他忽地再次站起來,把佩雷納領到一個玻璃櫃前麵。那櫃子下麵安著銅滾輪,隻需稍微一推就開了,這時嵌在牆裏的一個小保險櫃露了出來。

“我的全部經曆都在這裏麵。三年來,我每天都寫一段。倘若我不幸死掉,很容易查出凶手。”

他匆匆地撥動鎖上的數字,又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把保險櫃打開。

保險櫃裏基本上是空的。隻有一層擱板上放著一堆紙張文件,裏麵有一本箍有紅色橡皮筋的灰色漆布本子。

他抽出本子,說:

“喏……這本子……一切都記在裏麵。看過以後,就知道罪行的前因後果了……裏麵先記著我的懷疑,以後是我的確證……一切……一切都記下了……擁有這些,完全可以設計……抓捕他們……您一定要記清啊,一個灰皮本子……放在保險櫃裏……”

他漸漸鎮定下來,把玻璃櫃移回原處,整理好幾份文件,擰亮床頭的壁燈,熄了房中央的吊燈,然後請堂路易和馬澤魯出去。

堂路易在房間裏巡察了一圈,檢查兩扇窗子的鐵護窗,注意到入口對麵有一個門,便問工程師……

“這是老客戶進出的門……有時我也走一走。”

“通到花園裏吧?”

“對。”

“鎖緊了嗎?”

“你們可以瞧瞧去……鎖緊了,還上了保安閂。兩枚鑰匙,還有花園門的,都在鑰匙串上。”

他把鑰匙串和錢夾放在桌上,把手表上緊發條,也放在桌上。

堂路易毫不為難,拿上鑰匙就去開了鎖,扯下保安閂,開門走下三級台階,來到花園,繞著狹小的花壇走了一圈。透過覆蓋在柵欄上的常春藤,他看到並聽到兩個警察在大馬路上來回踱步。他檢查了柵門,門鎖緊了。

“行。”他回到屋裏,說,“一切正常,您可以放心,明天見。”

“明天見。”工程師把佩雷納和馬澤魯送到過道裏。

在工作室與過道之間隔有一道雙層門。其中一層填充了軟料,蒙了仿皮漆布。過道的另一邊,掛著一幅重沉沉的帷幔,隔開了它和前廳。

“你可以睡一睡,”佩雷納對同伴說,“我來值班。”

“可是老板,您不認為這隻是一場虛驚嗎?”

“我不這麼想,因此我們才去防備。但是你了解韋羅偵探,你認為他是個無端妄想的人嗎?”

“不是,老板。”

“那麼,你知道他說了什麼。他說那話,一定有根有據,所以我得睜大眼睛。”

“老板,我們輪班。到我值班的時刻,叫醒我。”

他們一動不動地坐在一起,又草草聊了幾句話,接著馬澤魯就睡熟了。堂路易坐在扶手椅上不動,豎著耳朵細聽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公館裏一片寂靜,外麵,偶爾有一輛出租馬車或汽車駛過。他還聽見奧特伊線上最後幾列火車開過的隆隆聲。

堂路易起了幾次身,走近門口,沒有一點聲音。毫無疑問,伊波利特·弗維爾睡著了。

“不錯。”佩雷納思量道,“大馬路那邊有人看守,隻能從這邊進屋,沒什麼好顧忌的啦。”

夜裏兩點,一輛汽車在公館大門前停住。一個仆人可能守候在廚房和配膳房那邊,連忙奔過去開門。佩雷納熄了過道的電燈,輕輕撩起帷幔,弗維爾夫人進來了,後麵跟著西爾威斯特。

她登上樓,樓梯間又變得黑暗了。有半個鍾頭,樓上傳來輕輕的話聲和挪動椅子的聲音,接著就一片沉寂。

在這靜寂之中,佩雷納覺得心裏有一種莫可名狀的不安。怎麼回事?他也不清楚。可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擾人,他便呢喃道:

“我去看看他睡著了沒有。房門應該沒有閂緊。”

不出所料,他一推門就開了。他打著手電,走近到床邊。

伊波利特·弗維爾背對著他,睡著了。

佩雷納放心地籲出一口長氣,回到過道,搖醒馬澤魯。

“該你了,亞曆山大。”

“沒事吧,老板?”

“沒,沒,什麼事都沒有,他睡著了。”

“您怎麼知道的?”

“我剛才去看了。”

“見鬼了,我都沒聽見。真的,我睡得太沉了。”

他隨佩雷納走進房間。佩雷納對他說:

“你坐在這兒,別吵醒他。我打一會兒盹。”

他仍然守了一會,後來就睡著了。不過,即使在睡夢中,他也留意周圍的動靜。

一架座鍾清晰地報時,每次佩雷納都數著鍾點。緊接著街道蘇醒了,送奶的車子過去了,早班火車拉響汽笛,轟隆隆地駛向郊區。

公館內部也開始騷動了。

日光從護窗板縫裏透進來。漸漸地,房間裏亮堂起來。

“我們走開吧。”馬澤魯說,“最好別叫他發現我們在房裏。”

“別出聲。”堂路易命令道,做了個火急的手勢。

“為什麼?”

“會把他吵醒的。”

“您早知道的,他還睡著呢。”馬澤魯依舊扯著大嗓門說道。

“的確也是……也是……”堂路易緩緩道,這麼大的說話聲竟沒把睡覺的人吵醒,他不由覺得有些蹊蹺。

半夜的那種恐慌,此刻又在他心裏冒了出來。這回是更明確了,無論他多不願意,也不敢弄清為什麼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