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索弗朗述說真相(2 / 3)

索弗朗又說道:

“我哥哥拉烏爾·索弗朗,十五年前住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時他收養了一個孤女,是他朋友留下來的。後來我哥哥去世了,他把當時才十四歲的孩子托付給一位老保姆撫養。這位老保姆曾經也帶過我,後來她跟我哥哥去了美洲。老保姆把孩子帶回法國,交給我後,沒過幾天就死於一場事故。”

“我把孩子帶到意大利,住在朋友家裏。孩子在那裏學習功課,長大……成人。她想自食其力,就應聘去當一個孩子的家庭教師。後來,我把她介紹給表親弗維爾家,他們一家接受了她。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在巴勒莫見到他們一家人時,也再次見到了她。那時她是小埃德蒙的家庭教師,小家夥很喜歡她。她和弗維爾夫人很處得來,是她的摯友。”

“那時,她也是我的摯友。那一段日子是那樣幸福、歡樂,唉!隻可惜太短暫!的確,我們的幸福,我們三人的幸福不久就蒙上了陰影,而且是那樣突然,那樣令人驚愕。每天晚上,我都在日記本上記下我的愛情生活,雖然那是平安無事的、沒有希望的、沒有未來的生活,但它又是那樣地熱烈,那樣地燦爛輝煌!那時,瑪麗·安娜簡直就是我的女神。我跪在地上寫日記,不知疲倦地形容她的美貌,並且臆想出一些情景:她如何對我說出本要說出的話、如何答應我們倆其實已自願舍棄的快樂。”

“這本日記被伊波利特·弗維爾發現了。他是怎樣被意想不到的偶然性,被陰險可惡的命運驅使的,我也不知怎麼地,反正他發現了我的日記。”

“被他發現後他勃然大怒,他本想馬上把瑪麗·安娜趕走。但他看到妻子沉著的神態,看到她表明自己清白無辜的證據,看到她堅決不同意離婚,並保證不再見我,他又鎮定了下來。”

“我離開了巴勒莫,心如死灰。弗洛朗斯也被打發走了。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與瑪麗·安娜說過一句話,可是我們真摯的愛情仍把我們聯係在一起。不管是分開也罷,時間流逝也罷,我們的愛情絲毫沒有減弱。”

索弗朗停止了說話,他想看看這番話對堂路易產生了什麼反應。堂路易卻沒有作任何掩飾,他專心聽著,急於想知道下文。最讓他覺得驚訝的,是加斯通·索弗朗那出奇的沉著,是他那平靜的眼神,是他從容不迫的語氣,他敘說這麼一出男女間的感情糾葛,口氣竟是這般平常,這般舒緩。

“他可真會演戲!”堂路易心想。

在他想這個的時候,他又想起弗維爾夫人曾也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他是不是應該回到最初的看法,認為瑪麗·安娜有罪,因為她也像索弗朗這個同謀,像弗洛朗斯一樣善於做戲?或者,他應該相信,這個男人有幾分正直?

“後來呢?”他問。

“後來嘛,我住在中部的一個城市裏。”

“弗維爾夫人呢?”

“她住在巴黎的新房子裏,她和丈夫都不提過去那段事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她還寫信告訴你了?”

“不,她沒有寫信告訴我。瑪麗·安娜一直是個恪守本分、盡職盡責的女人,她的觀念極為死板,從不給我寫信。但弗洛朗斯應聘給您前麵的房主瑪洛內斯庫伯爵當秘書和讀報員,常常在她房裏與瑪麗·安娜見麵。瑪麗·安娜從沒有一次提到我,對吧,弗洛朗斯?瑪麗·安娜不可能提到我。但她的生活與靈魂卻充滿了愛情,充滿了對過去的回憶,對吧,弗洛朗斯?可是到後來,這種遠離她,另居一隅的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了,於是我就來到了巴黎,這也是我們的不幸。”

“這大約是一年前的事。我在魯爾大街租了一套房子,盡量深居簡出,悄悄過日子,生怕被伊波利特·弗維爾知道了而找瑪麗·安娜吵鬧,擾亂她的安寧。隻有弗洛朗斯一個人知道我回了巴黎,不時來看我。我也很少外出,隻有在天黑時才去布洛涅樹林最偏僻的地方走一走。可是,下定決心的人也有動搖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那天是星期三,差不多是晚上十一點鍾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絮謝大道,我從瑪麗·安娜房前走過。偏偏就那麼湊巧,那天晚上天氣溫暖,夜色清朗,瑪麗·安娜正好站在窗邊,看見我走過,她肯定認出了我。我幸福極了,兩條腿直哆嗦。從此,我每逢星期三晚上就從她家經過。瑪麗·安娜有她的社交生活,也要尋找消遣,由於她丈夫地位的原因她也經常外出應酬,但幾乎每個星期三,她都留在家裏,佇立在窗前,讓我感受著那份出人意料的新鮮的快樂。”

“快點說吧!”堂路易渴望知道下文,他要求道,“講快點,講那些事實……說吧!”

因為,他突然擔起心來,生怕聽不到下麵的解釋了,他突然發現,加斯通·索弗朗的話像真話一樣,融進了他的心裏。雖然他一直在努力抵抗,可它們還是戰勝了他的意誌力,戰勝了太多想法。其實,在他交織著愛情和嫉妒的內心深處,有一股力量迫使他相信,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迄今為止他視為可惡情敵的男人,這個當著弗洛朗斯的麵大聲宣布他愛瑪麗·安娜的男人說的是真話。

“快說吧,”他再次催促道,“時間寶貴。”

索弗朗搖搖頭。

“不能再快了。我所說的話,在我下決心說出來之前,早就一句句斟酌過了,一句也不能少。因為您不可能在某個單個的事實上麵,而隻能在所有事實的聯係上,在盡可能忠實的敘述裏,找到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我不明白……”

“因為敘述裏就隱藏著事實。”

“不過這個事實,是你們的無辜,對吧?”

“不對,是瑪麗·安娜的無辜。”

“可我並沒說她有罪!”

“那有什麼用呢,如果您不能證明她是無罪的話,那她還是有罪的。”

“嗬!正是該你給我提供證據了。”

“可我沒有哇。”

“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想請您相信的事實是,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她是無辜的。”

“不過,我是不會相信你的。”堂路易叫道,語氣十分氣惱,“不,我決不會相信的!如果你拿不出最有說服力的證據,那麼,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到目前為止,我說的每一句,您都相信了。”索弗朗直截了當地說。

堂路易不說話了。他轉過身看了看弗洛朗斯·勒瓦瑟,他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沒有那樣怨恨了,似乎她希望盡力讓他接受已經給他留下的印象。

堂路易低聲道:

“繼續說吧。”

這兩個男人的表情真是奇怪。一個斟詞酌句,把每句話都說得簡明扼要,另一個則在那認真地聽,掂量著每一句話的意思。兩個人都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心平氣和,好像在冷靜地尋求解決一個良心問題的辦法。他們根本不注意外麵發生了什麼事,也根本不考慮將來會出現什麼情況。當務之急,就是讓一個人說下去,一個人聽下去,不管會引起什麼後果,也不管警方如何加強了包圍。

“再說,我們也說到了最重要的事情,”索弗朗嚴肅地說,“我說這些事情,是想向你表達我們的誠意。您肯定會覺得非常新奇,可我會完全遵照事實來講。有一次,我去布洛涅樹林散步時,不巧被伊波利特·弗維爾撞見了。出於小心,我馬上換了住所,搬進理查德—華萊士大道那座小房子住了下來。弗洛朗斯去那兒見過我幾次。我甚至謹慎得叫她不要來看我,甚至叫她把信也不要寄到我的住處,隻寄到郵局待領。這樣我就完全不用擔心了,我在一個完全與世隔絕,十分安全的環境裏工作。我什麼也不去想,我也沒有任何危險,沒有任何可能潛在的危險在威脅我們。然而,當警察總監帶著手下人衝進我家逮捕我時,我才聽說伊波利特·弗維爾和埃德蒙父子被殺,我心愛的瑪麗·安娜被抓的消息。對我來說,借用一句最通俗又最確切的成語,這消息好似晴天霹靂。”

“不可能!”堂路易叫道,語氣又變得十分暴躁、憤怒,“這根本就不可能!事情都發生半個月了。我不信你就沒有聽說。”

“聽誰說?”

“報紙上說!更可能聽這位小姐說。”堂路易指著弗洛朗斯叫道。

索弗朗口氣肯定地說:

“報紙?我可從來不看報紙的。怎麼?你不相信?難道你想讓我每天浪費半個鍾頭去瀏覽那些報道政治蠢事和社會醜行的消息?難道看報是一種義務?一種不可抗拒的需要?難道我們不能相信每天隻讀科學雜誌和小冊子的人存在?這種情況確實少有,但少有並不能證明沒有。”

“另一方麵,發生凶殺案的那天早上,我已通知弗洛朗斯,我要出門三個星期。但是臨到最後一刻,我改變了主意。她並不知道我沒走,她還以為我動身了,不知到了哪兒,我根本沒有辦法把弗維爾父子殺害,弗洛朗斯也無法告訴我瑪麗·安娜被抓的消息。後來有人指控拄烏木手杖的男子有罪時,她同樣也沒法把有人開始偵察我的消息告訴我。”

“哼!”堂路易叫道,“你別想抵賴,說那拄烏木手杖的人,那跟蹤韋羅偵探,在新橋咖啡館偷走他的信的……”

“那根本就不是我。”索弗朗打斷他的話。

看到堂路易聳聳肩膀,他又加重語氣道:

“那絕對不是我。這裏麵肯定有個說不清楚的誤會。我從沒有去過新橋咖啡館,我向您發誓。您必須相信我這是實話,百分之百的實話。再說,我喜歡過清靜日子,也不得不過清靜日子,這種情況與我不理世事的生活完全相符。我再跟您說一遍,我什麼也不知道。當我猛然聽到那消息時,猶如晴天霹靂。您應該明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產生了出人意料的反應,出現了一反常態的精神狀態,流露出最原始、最野蠻的行為。您想想,先生,別人觸碰了我在世上最神聖的東西:瑪麗·安娜被投入了監獄!瑪麗·安娜被指控犯了雙重謀殺罪。我急得快要發瘋了!我先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假意與警察總監周旋,然後我掃除一切障礙,打倒昂瑟尼探長,擺脫了馬澤魯隊長,從窗戶跳了下來。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趕緊逃跑。隻有我得到自由,才能救出瑪麗·安娜。如果有人試圖擋我的路,那他們肯定會倒黴的。他們有什麼權利攻擊一個世界上最純潔的女人?那天我隻殺了一個人……要是撞在我手裏,我會殺十個、二十個!昂瑟尼探長的性命算什麼?那些倒黴鬼的性命有什麼要緊?誰叫他們把瑪麗·安娜關進牢房?誰叫他們攔住我,不讓我去救她?”

加斯通·索弗朗越說越激動。他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終於他冷靜下來。可是他的聲音仍然發顫,無法掩飾他的身體仍然激動得直哆嗦。

他接著說下去:

“在理查德—華萊士大道,我甩掉了總監的人馬,轉過拐角,正以為自己完了的時候,我被弗洛朗斯救了。弗洛朗斯對半個月來的案情了解得一清二楚。雙重謀殺案發生的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她就是從報上知道的,因為她給您讀報,與您討論報上的文章。她能得出這個看法,正是因為在您身邊,聽著您的議論,再說,發生的事情也讓她認為,瑪麗·安娜的敵人,唯一的敵人,就是您。”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索弗朗大聲說道:“因為她看到您的行動,因為在您和莫寧頓遺產之間有我和瑪麗·安娜在,您會把瑪麗·安娜和我一一除掉的,這樣做對您比對任何人都重要。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