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
加斯通·索弗朗猶豫了一下,清楚地說道:
“再有,因為她確實知道您的真名。在她看來,亞森·羅賓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這時候,這種沉默讓人覺得非常沉重!堂路易·佩雷納注視著弗洛朗斯,他臉色絲毫未變。在那張木然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內心的激動。
加斯通·索弗朗又說道:
“瑪麗·安娜的朋友弗洛朗斯嚇慌了,為了反對亞森·羅賓才投入了戰鬥。為了撕開亞森·羅賓的假麵目,她決定寫一篇文章報道他的真麵目。或者可以準確地說,發表在法蘭西《回聲報》上的那篇文章就是她請人寫的。關於文章的草稿,您在線團裏應該也發現了。那天早上,她聽見亞森·羅賓給馬澤魯隊長打電話,說要立即捉拿我。她為了救我,冒著砸死人的危險,她開動機關,放下那塊鐵板,把亞森·羅賓關在電話間裏,自己又匆忙坐汽車趕來報信,可是警察已經湧入了我家,信沒報成,卻及時把我救了。”
“她把當時對您的擔心、仇恨都告訴了我。我擺脫追捕後的二十分鍾裏,弗洛朗斯匆匆地給我講了一遍案情,而且還說到了你在其中起的主要作用。當時我們就想了一個計策進行反擊,好讓警方懷疑您是此案的同謀。我讓人去給警察總監送信,弗洛朗斯回到公館,把那半截手杖藏在沙發墊子下麵。這個反擊沒有什麼力量,又沒有達到目的。可是使我們直接交上了手,我也隻好拚命地投入了。”
“這就是我給您下的一連串圈套。我潛入公館,藏在弗洛朗斯房中,剛開始我企圖瞞著她,因為我想毒死你。弗洛朗斯知道後,對我這種行為極為憤慨,還痛加譴責我,也許我應該換另一種方式,可是,我跟您再說一遍,我已經瘋了,完全瘋了,覺得隻有除掉您,才可能救出瑪麗·安娜。因此,有一天早上,在絮謝大道,我跟上了您,朝您開了一槍。當天晚上,我又在您的汽車上動了手腳,想把您和馬澤魯隊長打發掉。”
“這一次,您又大難不死,我的報複失敗了。而那個無辜的司機成了您的替死鬼。弗洛朗斯聽到這個消息後,悲痛交加,傷心絕望,她讓我答應她的請求,我不再殺人了,再說,我自己也對這些暴行害怕了,老是想著死在我手裏的那兩條人命,不得安寧,便改變計劃,隻去想著怎樣策劃越獄,救出瑪麗·安娜。”
“我有錢。我買通了獄卒,卻沒有暴露意圖。我與供應商和醫務所的人串通好了。我為自己弄到了司法專欄編輯的名片,所以我每天都可以到法院去,我在預審庭的走廊裏來回走動,希望能碰上瑪麗·安娜,給她一個眼色,一個手勢,或許還可以悄悄說上幾句話,鼓起她的勇氣。”
“她的確在繼續遭受折磨。您又弄出了伊波利特·弗維爾那些神秘信件,給她帶來極可怕的打擊。那些信是什麼意思?是從哪兒弄來的?難道別人無權認定是您策劃的這個陰謀嗎?難道不是您把它們交給別人而引起可怕的議論的嗎?您可是被弗洛朗斯夜以繼日地監視著。因為我們要尋找一線光亮,尋找蛛絲馬跡,好使我們看得更清楚一點。”
“昨天早上,弗洛朗斯發現了馬澤魯隊長。她聽不清馬澤魯跟您說了什麼話,但無意中聽到了朗熱諾先生和弗爾米尼村這兩個人名地名。朗熱諾!她記起了伊波利特·弗維爾這個老朋友。那些信莫非是寫給他的?您和馬澤魯隊長坐汽車動身,難道不是去尋找他嗎?”
“過了半個鍾頭,我們也想做一番調查,於是就坐上火車去了阿朗鬆。下了火車,我們叫了一輛汽車,到了弗爾米尼村周圍,極為謹慎地找人打聽事情。得知你們大概也了解到的事情,也就是朗熱諾先生已死的消息之後,我們決定去他的寓所看看,就進了他的莊院,但弗洛朗斯突然發現您也在花園裏。弗洛朗斯無論如何要我避開您,於是她就拖著我穿過草坪,躲到矮樹林後麵。不料您還是跟了過來,我們看到一座倉房,就去推門。門微微開了一條縫,我們就進去了,摸黑走到雜物堆中間,碰到一架樓梯,就爬到閣樓上躲起來,這時您進來了。”
“以下的事情您都知道:您發現了兩具幹屍,弗洛朗斯不小心碰倒了雜物,把您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您向我們進攻,我順手操起身邊的鐮刀反擊,後來您開槍了,我們從天窗逃走,我們擺脫了您。可是晚上在火車上,弗洛朗斯暈過去了。我照顧她的時候,發現她肩膀上中了一槍。不過沒事隻是擦破了皮,並不很疼,可是讓她神經極為緊張。您是在芒斯車站看見我們的,對嗎?您看見我們的時候,她頭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
這番話說的是深藏的事實,索弗朗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顫抖。堂路易聽得聚精會神,一次也沒有打斷。他憑著那神奇的注意力,把索弗朗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刻記在腦海裏。他一邊聽,一邊覺得,仿佛在他心裏,弗洛朗斯的另一麵會浮現,那個弗洛朗斯擺脫了他的一切偏見和誤解,是一個真正的弗洛朗斯。
然而,他還是沒有放棄成見。弗洛朗斯是清白的,這可能嗎?不,不可能。他親眼目睹的證據,他的理智所判斷的證據,都一致反對這種論斷。忽然,弗洛朗斯就不是原來他眼裏的那個女人,那陰險、狡詐、殘忍、血腥、邪惡的女人,他一時還接受不了這種情況。不,不可能。這個人很會說謊,把謊話說得很圓滑,使人看不出真假,分不清黑白。
他是在說謊!他是在說謊!不過,這謊言聽起來多麼舒服!讓人多麼欣慰!這個虛構出來的弗洛朗斯多麼美啊!這個受命運驅使,幹了她憎惡的事情,但完全與謀殺案無關的弗洛朗斯,這個問心無愧、善良、富有同情心、兩眼炯炯有神、兩手雪白的弗洛朗斯是多麼美啊!聽完了這句話,沉浸在這樣的美夢裏,該是多麼令人欣慰的事情啊!
加斯通·索弗朗偷偷地打量這位過去的敵人的臉色。他靠近堂路易,臉色激動,興奮,再也不極力克製滿腔激動的情緒,滿腔熱烈的感情。他低聲說:
“您相信我的話,對吧?”
“不……不……”堂路易說,想頂住他的感染。
“您必須相信。”索弗朗斬釘截鐵地說,“您必須相信我的愛情的力量。我為了愛情可以做一切。瑪麗·安娜是我的生命,如果她死了,我也隻有一死了之!啊!今天早上,我從報上讀到她割脈自殺的不幸消息,頓時心如刀絞!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都是伊波利特那幾封信造成的!啊!現在我想幹的,不再是除掉您,而是想用最殘忍的刑罰折磨您。可憐的瑪麗·安娜,她受了多大的苦哇!您沒有回來時,我和弗洛朗斯在外麵轉了一天,打聽她的消息,先是在監獄周圍,後來又去了警察總署和法院。我就是在法院,在預審庭的走廊裏碰上您的。那時您對一群記者說出了弗維爾夫人的名字。您說她是無罪的!您說您發現了對她有利的證據!”
“啊!先生,我對您的仇恨頓時煙消雲散了。轉眼之間,敵人變成了同盟軍,變成了人們跪著懇求援助的主宰。您真有勇氣,放棄了自己原有的看法,表示要全力以赴,拯救瑪麗·安娜!我的心怦怦直跳,因為我感到快慰,我看到了希望。我離開那兒,去與弗洛朗斯會合,大喊著告訴她:‘瑪麗·安娜有救了!他說她是無罪的,我想見他。我要跟他說話。’”
“於是,我們就來到這裏。弗洛朗斯沒有放鬆警惕,求我暫緩見您,等您幹出幾件事情,證明您的態度確實改變了再說。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可我決心已下。讀了報上您發表的看法,我的主意更加堅定了。無論如何,我要盡早把瑪麗·安娜的命運交給您安排,一個鍾頭也不能耽誤。我等您一回到家,就上來了。”
此時的加斯通·索弗朗,已不再是開頭那個冷靜沉著的男人。經過幾星期的鬥爭,他付出了極大的努力,白費了許多精力,早已精疲力竭。此刻的他顫抖著,一隻膝抵著堂路易身旁的扶手椅,兩隻手攀著堂路易的臂膀,語無倫次地說:
“我求求您,救救她……您有這個能力……對,您有這個能力……我在與您做鬥爭當中認識了您……當然您的守護神保護您,躲過了我的幾次攻擊,但保護您的,更有一種運氣。您與別的男人不同。剛開始我發瘋似地攻擊您,但您卻不殺我,光憑這一事實我就相信您和別人不一樣,您還聽我講述事情的經過,聽取我們三人都是無辜的這個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實,這就說明您是很了不起的了!我在等您回來,準備向您說出事實真相時,就直覺地感到了這一點!您並沒有受人引導,全憑自己的理智,大聲疾呼瑪麗·安娜是無辜的,我看得很明白,隻有您才能救她,而且隻有您才能救得出她。啊!我求求您,救救她吧……從現在起,就去救她吧……不然,過不了幾天,她就沒命了。她是不可能過牢房裏那種日子的。您明白,她想尋短見……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止她……一個人想要自殺,別人能阻止得住嗎?……她要是死了,那該會多可怕呀!……啊!如果司法當局一定要一個罪犯,那麼他們想要什麼口供,我就作什麼口供好了。一切罪名我都承擔,一切懲罰我都接受,隻要放瑪麗·安娜出來!救救她吧……我,我先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麼……把她救出牢房,別讓她尋短見……救救她……我求求您……”
他那張焦急得變了形的臉上,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弗洛朗斯俯著身子,也哭了起來。堂路易忽然一下覺得自己也極為焦灼慌亂起來。
盡管從談話開始起,他就慢慢地放棄了原有的看法,但直到現在他才猛然意識到,索弗朗的話,他完全相信了。現在,在他看來,弗洛朗斯也許並不像他原先認為的那樣,是個可惡的女人,而是一個目光坦誠、心靈與相貌都美的女人。他突然得悉,這兩個人,還有那個瑪麗·安娜——他們愛她,想方設法救她,行動卻是那樣笨拙,他們三人都被套在一個鐵圈裏,憑他們自己的努力,也是無法衝破的。而這個鐵圈是由一隻陌生的手,是他,堂路易·佩雷納極為無情地套上去的。
“好吧!”他說,“但願還來得及!”
他百感交集,思緒如潮,各種想法猛烈地在他腦子裏相會、相撞。他確信他們無罪,他覺得快樂,又覺得恐懼,覺得失望,又覺得憤怒,他的身子搖搖晃晃。他拚命掙紮,要擺脫這極可怕的噩夢。他仿佛覺得一個警察已經把沉重的手搭上了弗洛朗斯的肩膀。
“我們一起離開!一起離開!”他恐懼地一跳,叫道,“留在這裏才蠢呢!”
“可是公館叫他們包圍了……”索弗朗說。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讓他們再抓……不行,絕對不行。我們必須一同戰鬥。當然,我心裏還有疑團……你慢慢會打消它們的。我們一起來救弗維爾夫人。”
“可是警察包圍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走出去就是了。”
“韋貝爾副局長呢?”
“他不在這兒。隻要他不在,一切就由我負責。走吧,跟著我,離遠一點。等我示意以後,你們才可以……”
他拉開門閂。握住門把手,正準備開門,外麵有人敲門。
是膳食總管。
“嗯,”他說,“為什麼來打擾我?”
“先生,保安局的副局長韋貝爾先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