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路易回到自己的臥室,吞下兩三個麵包,喝了不少水,然後說道:
“這還真是需要不小的勇氣呢。真的!當你腦子裏一片模糊,念頭還在打轉的時候,——我可不是瞎編的——你那時候隻想著,還是快點死了算了。尤其是缺少空氣,呼吸很困難的時候。然而我還是掏,正像你所見的,我在迷迷糊糊之中,還在掏呀掏呀,好像做噩夢似的。喏,你瞧,我的指頭都掏爛了,血糊糊的。隻不過,我想著爆炸的事兒,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我要通知你們,所以我還是掏呀掏呀。多麼艱難的活兒!終於,我覺得前麵被我掏空了。而且我的手和胳膊也可以伸出去了。可我這是在哪呢?真是萬幸,我正好在電話室的上頭,我立即清醒了,手在牆上摸索,觸到了電話線。可是,摸到電話機可不容易,就跟馴馬一樣,費了半個小時才接上。我的胳臂夠不著,用了一根細繩子,打了個活結才把話筒釣起來,送到嘴邊。其實至少離嘴巴有三十厘米。我要大聲叫喊,對方才聽得見。於是我聲嘶力竭地叫!頭一陣陣發暈!到後來,細繩子繃斷了……再後來……後來,我力氣耗盡了……再說,反正我也通知你們了,接下來就該你們自己想辦法對付了。”
他抬頭看著馬澤魯,問道:
“爆炸發生了,對不對?”
似乎他相信回答隻能是肯定的。
“對,老板。”
“三點整?”
“對。”
“想必德斯馬利翁先生讓大家都撤出來了,對吧?”
“對。”
“在最後一刻撤出來的?”
“是的,在最後一刻。”
堂路易笑著說:
“我早就想到他會反抗我的想法,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認輸。可憐的馬澤魯,讓你在那裏熬了一刻鍾,心裏一定非常緊張吧?你肯定一聽到我的報警就認定我有道理的。”
他一邊不停地吃,還一邊說話,似乎每吃下一口,就恢複了一分活力。
“真受不了餓肚子,太難受了,它讓你的頭腦變得糊裏糊塗!我以後非得適應餓肚子不可。”
“無論如何,老板,您看上去不像餓了差不多四十八個鍾頭的人。”
“嗬!多虧我這副皮囊不錯,還有些油水墊底。再過半小時,我就完全恢複了。我得去洗個澡,刮刮臉。”
洗漱完畢後,他又坐到桌前,吃了一些馬澤魯為他弄的雞蛋和冷肉,然後,站起身,說:
“現在,咱們走吧!”
“但是老板,你不用著急。睡幾個鍾頭再走,總監會等您的。”
“你瘋了!瑪麗·安娜·弗維爾怎麼辦?”
“弗維爾太太?”
“對呀。你覺得我會把她和索弗朗扔在監獄裏不管?一秒鍾也不能耽誤了,老夥計。”
馬澤魯一邊尋思:老板的腦子大概還沒有完全清醒,以為像魔術師那樣,揮一下棍子,就能把瑪麗·安娜和索弗朗救出監獄!還不行哩!他走得遠了點!一邊把堂路易·佩雷納領到總監的汽車上。此刻的佩雷納煥然一新,精神飽滿,步履矯健,氣色鮮朗,就好像他剛睡醒一樣。
“總監先生接了我的電話警報,第一反應是猶豫不決,直到決定性的時刻,他才相信了我說的話。這真是個安慰,對於我的自尊心來說。”他對馬澤魯說,“那些先生一見到我,惟恐避之不及,難道非要叫我拖住他們不可?‘當心,諸位先生,有人從地獄打來電話,當心!三點鍾,發生爆炸。——不會的!——不會的!——你怎麼知道?——因為我知道。——證據呢?——證據?我說出來的就是證據。——啊!既然你說了……’於是,三點差五分,他們撤走了。啊!我要是不謙虛……!”
他們來到絮謝大道。那裏擠滿了人,密密麻麻的,汽車根本就開不出去,他們隻好下車。警察攔了一道繩子,不讓圍觀者接近公館。馬澤魯跨過繩子,帶領堂路易來到對麵坡上。
“老板您在這裏稍等,我去報告總監。”
清晨蒼白的天空上,仍然拖曳著一團團烏雲。對麵,晨光熹微之中,堂路易看見了爆炸造成的破壞現象,這比他想象得要小得多。公館沒有坍塌,隻有幾間房子的天花板塌落了,從洞開的窗眼裏看得見尚連著的殘餘部分。甚至弗維爾工程師的小房子似乎也沒遭多大破壞。而且,總監先生撤離時有意讓電燈亮著,現在這些燈也沒熄,真是件怪事。花園裏或者大道上堆著一些家具,周圍各有士兵和警察看守。
“老板,您請跟我來。”馬澤魯走到堂路易身邊對他說,並把他帶進工程師的工作室。
有一部分地板炸壞了,左邊的外牆,候見室那邊的,被炸裂了。兩個工人正用從附近的工地拖來的梁柱支撐天花板。不管怎麼說,爆炸並沒有造成破壞者預計的後果。
德斯馬利翁先生和昨晚守在這的人都在裏麵呢,另外檢察院和警察總署又來了幾位要人。隻有韋貝爾副局長剛剛離開,他不願與冤家對頭見麵。
堂路易的出現引起一陣騷動,總監立即迎上前來,對他說:
“先生,我們深深地感謝你。你的洞察力,怎麼讚譽也不過分。你救了我們的命。我和這些先生都想這麼說,真的。對我來說,這是第二次了。”
“總監先生,您要謝我,我有一個十分簡單的辦法。就是允許我把任務完成。”
“完成任務?”
“對,總監先生。昨夜我的行動才是個開頭。瑪麗·安娜·弗維爾和加斯通·索弗朗獲釋,才算完成。”
德斯馬利翁先生微笑道:
“哦!哦!”
“總監先生,這要求是不是有點過分?”
“要求總是可以提的,隻是要求還得合理。這兩個人有沒有罪,可不是我一句話就可以定的。”
“當然不是由您定的,但是如果我能證明他們是無辜的,您保不保護他們,就取決於您了。”
“對,隻要你的證明是無可辯駁的。”
“是無可辯駁的……”
不管怎樣,比起前幾次,堂路易的自信給德斯馬利翁先生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他說:
“我們做了初步調查,調查的結果也許對你有所幫助。我們確知炸彈安放在候見廳門口,很可能放在地板下麵。”
“不必講了,總監先生。這都是些次要的細節。現在,最要緊的,是讓您了解全部真相,而且,不單單是通過話語。”
總監走近堂路易,官員和警察把他都圍了起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大家都急不可待地仔細觀察著。雖然抓了那兩個人,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是離案情真相大白還是那麼遙遠,那麼模糊。難道這一下就會真相大白了?
這時刻十分莊嚴,大家都屏息靜氣,等待堂路易說出真相。他對爆炸所做的預報,使大家認為他每言必中。這些多虧他才幸免於難的人,對他所做的斷言,哪怕看上去最不像真的,也都幾乎當作事實來接受。
堂路易說:
“總監先生,昨天晚上,讓您白等了,那神秘的送信人竟然沒有出現。但是卻有一個神奇的巧合,會讓我們親眼目睹是誰把信送過來的。到時候您就會明白了,那個人就是製造那幾起謀殺案的人……而且您還會知道:他究竟是誰。”
他又對馬澤魯說:
“隊長,請盡量把亮光遮住。百葉窗已經被炸掉了,那就把窗簾拉上,用門板堵上。總監先生,這電燈是偶然開著的吧?”
“是偶然開的,把它熄掉吧。”
“等一等……先生們,你們誰有手電筒?或者……不,沒用,有這個就行了。”
他從一個枝形大燭台上取下一支蠟燭,點燃了它。
然後關了電燈。
房間裏變得若明若暗,燭焰被氣流吹著,搖搖晃晃。堂路易用手掌擋住氣流,使燭焰穩定下來,朝桌子走過去。
“我們不用等很久。”他說,“按照我的估計,過不了幾秒,真相就會說話,而且比我說的要好。”
大家在那幾秒裏都保持沉默,因此,人們難以忘懷這段時間。事後,德斯馬利翁先生在接受一次采訪時揶揄自己,說那時他忙乎了一夜,已經累了,又被這個場麵所刺激,腦子裏便想象出種種不尋常的事件,如有人侵入公館,手持武器進行攻擊,或者一些幽靈和精靈在公館裏露麵。
但是他還用好奇的眼光觀察著堂路易,他正坐在桌子邊上,頭稍向後仰,兩眼漫不經心地向遠處望著,手裏還拿著一片麵包和一塊巧克力。似乎把他餓壞了,但他吃得卻不急不慢。
其他人保持著準備幹大事時那種緊張神態。一張張臉都扭曲變了形。那關鍵性的時刻越是臨近,他們越是想起了爆炸。牆上,燭焰投射出一個個影子。
真相發生的時間似乎比堂路易說的要久,大概有三四十秒。大家都覺得漫漫無期。然後,佩雷納卻舉起了蠟燭,輕聲說:
“來了。”
其實,幾乎與此同時,大家都看到了……一封信從天花板上晃晃悠悠,飄然而下,就像一片樹葉從樹上飄落,沒有被風吹走。信從堂路易身上擦過,落到兩隻桌子腿之間的地板上。
堂路易拾起信,遞給德斯馬利翁先生,說:
“總監先生,您看這就是預告今晚將要出現的第四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