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馬利翁先生茫然不解地看看堂路易,又望望天花板。堂路易告訴他:
“這不是幻影,上麵沒有什麼人往下扔信,天花板上也沒有洞。其實,道理很簡單。”
“什麼?道理很簡單?”德斯馬利翁先生說。
“是的,很簡單,總監先生。這一切都是因為魔術讓我們覺得很複雜。因此,我肯定地說,事情確實很簡單……但也極為可悲。馬澤魯隊長,請把窗簾拉開,盡量讓屋裏亮堂一些。”
馬澤魯按照堂路易所吩咐的去做。德斯馬利翁先生掃了那第四封信一眼。那封信的內容其實並不重要,隻不過是又重新確認了一下前幾封信提到的事情而已。而堂路易卻從一個角落搬來人字梯放到房間的中央,爬了上去。
他跨在最高一級上,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吊燈。
這具吊燈有一個鍍金的大鋼圈,下麵吊著水晶墜子,裏麵是一個銅三角,三隻角上分別安著一個燈泡,電線藏在鋼三角後麵。
堂路易掏出那根電線,並把它剪短,然後他把吊燈卸了下來。但是,做這件事情,他必須得讓下麵的人遞給他錘子,好把吊鉤周圍的石膏砸碎。
“幫我一把,好嗎?”他對馬澤魯說。
馬澤魯登上梯子。他們倆一起抓著吊燈,讓它順著梯子滑下來,好不容易才放到桌上,因為這架吊燈非常地沉,比它應該有的重量要大得多。
確實,經過檢查,就發現一隻方形的金屬盒子裝在吊燈上,那盒子每邊有二十厘米長。就是這隻盒子埋在鉤子之間的天花板裏,迫使堂路易不得不敲掉糊住外麵的石膏。
“這鬼東西是幹什麼用的?”德斯馬利翁先生驚歎道。
“總監先生,您可以打開看看,上麵有蓋子。”佩雷納回答道。
德斯馬利翁先生親自打開了蓋子,發現盒子裏有一個像機芯一樣的機械裝置,有齒輪,有發條複雜而精密。
“您允許嗎,總監先生?”堂路易問。
他卸下機芯,在下麵又發現一套,通過兩個齒輪與上麵那套連在一起。這一套更讓人想起放電影的自動機器。
盒底的金屬板上正好有一道弧形齒槽,正好在齊著開花板的位置。有一封信已經接近了齒槽。
“可以確定這就是第五封信,最後一封信,前麵幾封信揭露的那些事的下文。”堂路易說,“總監先生,您會注意到,吊燈中間本來還有一個燈泡的,顯然為了給信讓路,拆掉了。當初裝這具吊燈,就是用來發信的。”
堂路易繼續作解釋,明確說道:
“所以,這五封信都是放在這個盒子裏的,並由鍾表機芯驅動的機械裝置控製確定的日期,將它們一封一封推到隱藏在燈泡和水晶墜子之間的齒槽,並拋下來。”
人們圍著堂路易,都不作聲,也許他們還顯得有些失望。的確,這個機械裝置做得奇巧,可大家指望知道的,並不僅僅是機械裝置如何發動運行的,盡管這是他們未曾料到的。
“各位先生,耐心點。我會給你們講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件事情你們根本想象不到,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好吧。”總監說道,“我同意,信確實是從這裏發出來的。但是,我還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尤其有一點難以理解。那些罪犯怎麼可能安這麼個吊燈呢?在一座有警察看守的公館裏,在一間日夜有人值班的房間裏,他們裝上這麼件東西,怎麼可能不被人看見和聽見呢?”
“這個問題我很容易回答您,總監先生。這是因為,在警察看守公館之前這個吊燈就已經裝上去了”
“那就是說,在謀殺案發生之前?”
“對,在謀殺案發生之前。”
“可是,怎麼可以證明呢?”
“總監先生,事情隻能是這樣的,您自己的話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還是趕緊說吧!”總監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叫道,“既然你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大家,那你怎麼還不說啊?”
“總監先生,您最好能循著我走的路才能接近真相。大家既然知道了信是怎麼來的,離真相就比你們所想象的要近得多了。如果你們見了這可惡的罪證,猜疑是誰所為,那麼你們就已經明白罪犯是誰了。”
德斯馬利翁先生嚴肅地盯著堂路易,覺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不禁生出一種渴望,急於知道下文。
“那麼,照你這麼說,那些指控弗維爾夫人與加斯通·索弗朗有罪的信放在上麵,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們兩人毀掉?”
“您說對了,總監先生。”
“既然這些信是在罪行發生之前裝上去的,也就是說,陰謀是在罪行發生之前早就策劃好了。”
“對,總監先生,這是有預謀的。既然大家承認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是無罪的,那就不能不對他們的罪名下結論。這些罪名來自一係列有意安排的情節。謀殺案發生當晚弗維爾夫人外出……這是個陰謀!案發時間她無法說明自己在幹什麼……這又是一個陰謀!她無法解釋在米埃特那邊的散步,還有和她表弟索弗朗在公館附近的轉悠……陰謀!蘋果上的齒痕,弗維爾夫人的齒痕……陰謀,而且是最卑鄙的陰謀!我跟您說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稱好了分量,貼上了標簽,排好了順序。每個事件都按規定的時間發生,沒有一絲意外。這是一個精密細致的工藝品,出於最精巧能幹的藝匠之手,是這樣結實耐用,並且不會因為外界的事物而改變,運轉至今,一直這麼精確、可靠、絲毫不亂……瞧,裝在盒子裏的時鍾機芯,正是整個案件的象征,又是整個案件最合情理的說明。因為信是在案子發生之前裝進去的,到了指定的日期就會自動落下來。”
德斯馬利翁先生沉思良久,問道:
“可是,難道弗維爾先生寫這些信,為的是指控他妻子有罪。”
“當然。”
“我們應該假設兩種情況:要麼他有理由指控妻子;要麼這些信就是偽造的。”
“信不是偽造的,所有專家都認定是弗維爾先生的筆跡。”
“那麼?”
“那麼……”
堂路易並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德斯馬利翁先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已經離真相很近很近了。
其他的人也都沒有出聲,因為他們和他一樣迫切地希望得知結果。他喃喃自語:
“我真不明白……”
“不,總監先生,您明白。您知道,發送這些信之所以是針對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的陰謀的一部分,是因為信文本來就是為毀掉他們而準備的。”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的就是我早已表明的意思:既然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是無辜的,那麼對他們的任何指控都是陰謀活動。”
接下來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可以看出警察總監的慌亂。他盯著堂路易的眼睛,慢騰騰地說:
“不管誰是罪犯,我還沒見過比這種仇恨的陷害更可怕的案件。”
“您都想象不到,這種陷害是多麼令人難以相信,總監先生。”
佩雷納慢慢激動起來,說:
“您沒聽到索弗朗敘說事情經過,還感覺不出這股仇恨是多麼強烈。我聽索弗朗說話的時候,充分感到了這一點。從那以後,這股仇恨時時出現在我的腦子裏:是誰竟然懷有這樣的仇恨呢?瑪麗·安娜和索弗朗是遭受了什麼仇恨的陷害呢?到底是哪個邪惡的人物竟懷有這樣讓人難以想象的天才,打造出這樣牢固的鎖鏈,捆住了兩個犧牲品呢?”
“我腦子裏還盤桓著另一個想法,它出現得更早一點,已經幾次叫我費神了。我曾在馬澤魯麵前提到過。這就是,那些信出現的日子是那樣精確、嚴密。我尋思,如果沒有極重要的原因明確要求,這些重要的文件不可能在固定的日子提交給公眾的輿論。什麼原因?如果有人介入這件事情,那些信就不會這樣有規律地出現了。尤其是司法機關抓住案情,並且守在房裏,等著收信以後,對吧?可是,盡管有種種障礙,信還是按期送到,好像它們不來不行似的。於是我漸漸悟出信是怎麼來的了:它們是由一個看不見的機械裝置送來的。這個裝置一經調好,就永遠隻能一絲不苟地按照一種物理法則運轉,而不再由智慧與意識控製。”
“於是這兩個念頭出現了:一個是仇恨,它要折磨那兩個無辜的人,一個是機械裝置,它服務於‘懷著仇恨的人’的意圖。兩個念頭碰撞,便濺出了火星,同時也合為一體,使我記起伊波利特·弗維爾是個工程師!”
大家都緊張地聽堂路易說著案情的真相,都覺得心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壓住了,很不舒服。慘劇的真相一點一點地浮出了水麵,這種情況的出現,不但沒有減輕大家的緊張的心情,反而使它加劇到痛苦的地步。
德斯馬利翁先生又提出不同意見:
“不錯,信是在預定的日子落下來的,可是請你注意,每次落下的時辰不一致。”
“這是因為,信落下的時辰,跟我們開著燈還是關了燈值夜有關。而且正是這個細節向我提供了謎底。如果出於不可缺少的謹慎,信隻能在黑暗中落下……我們今天已經看到了,那就是有一個裝置,假如開著燈,信就不會落下。顯然,這個裝置由裝在內部的一個開關控製。其他任何解釋都是說不通的,隻能這樣解釋。我們麵對的是一個自動推送裝置,它靠一個時鍾機芯驅動,按事先調定的時刻把信推出來,而且隻在電燈關了的情況下。毫無疑問,機器的精巧,專家們會深為讚賞,而我的論斷,他們也會予以肯定。既然它是安在這間房子的天花板上的,既然它隻裝了弗維爾先生寫的信,難道我無權斷言,它是由電氣工程師弗維爾先生製造的?”
弗維爾先生的名字,像一個頑念一樣又一次被提到了。這個名字每提到一次,就注定增加一分決定性的意味。先是弗維爾先生,接著是弗維爾工程師,再接下來是弗維爾電氣工程師。這樣,那個“懷著仇恨的人”的麵目,就如堂路易所說的,輪廓清晰地出現在大家麵前,叫這些看慣了形形色色奇案的人,也覺得不寒而栗。現在,真相不再在他們周圍轉悠了。他們早就與它搏鬥,就像與一個掐你脖子、要把你摔倒卻又看不見的對手搏鬥。
總監先生總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用低沉的聲音說:
“這麼說,弗維爾先生寫這些信,是想毀掉他妻子和愛上他妻子的男人。”
“對。”
“既是這樣……”
“那麼?”
“從另一方麵來說,他知道死亡的威脅在圍繞著他,所以他希望自己死後,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朋友受到指控,對嗎?”
“對。”
“為了報複他們的愛情,為了滿足自己複仇的願望,弗維爾先生希望提出一堆鐵證,來證明他們就是謀害自己的凶手,對嗎?”
“對。”
“所以……所以,弗維爾先生是……怎麼說呢……從某個方麵講,是……殺害他的凶手的同謀。他在死亡麵前發抖……他掙紮……但他做好了安排,讓他的死為他複仇提供便利。是這樣的,對嗎?是這樣嗎?”
“總監先生,大概就是這樣。您現在的思路和我原先的一樣,就像現在似的,在最後的真相麵前躊躇不前,不敢相信它是真的。更不敢觸及那給整個案子打上不幸的非人的烙印的事實。”
總監用雙手用力地捶著桌子,突然他猛地跳了起來,不服地吼道:
“荒謬!愚蠢的假設!弗維爾受到死亡的威脅,竟不擇手段,執意設下陰謀,毀掉妻子……算了吧!你也見到了,弗維爾那天到我辦公室來,他心裏隻想著一件事,就是如何能不死。他也隻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死。那時候他是沒有時間來調好機械,設下陷阱的……這些陷阱隻有在他死於謀殺時才用得上。你以為弗維爾先生做好時鍾機芯,裝上他三個月以前寫給一個朋友,又中途截回來的信,把一切安排好,造成他妻子犯罪的假象,然後說:‘好了!我就是被謀殺,也可以瞑目了。警方將把瑪麗·安娜逮捕歸案。’不對,你得承認,這麼可怕的謹慎措施他是不可能采取的。否則……否則,就是他知道自己會被謀殺。他也願意自己被謀殺。可以這麼說,他與殺人者是串通好了的,是伸出頸根讓人砍。總之,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