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懷著仇恨的人(2 / 3)

他打住了,似乎突然被剛才說的話驚住了。其他人似乎也和他一樣困惑。其實他們已不知不覺地從這些話裏聽出了結論,隻是他們還不知道罷了。

堂路易用眼睛盯著總監,等著他說出非說不可的話。

德斯馬利翁先生自言自語道:

“你總不至於斷言他們是串通好……”

“我什麼也沒斷言。”堂路易說,“總監先生,這些想法,隻是你自然而然的想法,是順著邏輯推出來的。”

“對啊,對啊,這個我知道,可我想指出你的假設是多麼地荒謬。你為了證明自己的假設是對的,為了讓大家相信瑪麗·安娜·弗維爾是無辜的,這種假設是必然的,可笑的是弗維爾先生參與了謀殺自己的陰謀!”

他確實笑起來,笑得很勉強,很虛假。

“因為不管怎樣,我們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我不否認。”

“那麼?”

“那麼,正如您所講的,總監先生,弗維爾先生參與了謀殺自己的陰謀。”

堂路易說出這句話時極為平靜,但他的表情是那樣地肯定,肯定到大家都沒有想到去反對他,他已經迫使在場的人接受了他的那些推理和假設,現在我們已經走到了思維的盡頭,要想出去,不可能不費勁。對弗維爾先生參與犯罪活動已不再有任何疑問。隻是他是怎樣參與的?在這場謀殺和仇恨的悲劇裏扮演了什麼角色?這最終導致他把命賠掉的角色,他難道樂意扮演,或者隻是同意扮演?究竟是誰充當他的同謀或者劊子手呢?

德斯馬利翁先生和其他在場的人腦子裏,競相冒出來這些問題。現在大家隻想盡快找到答案。堂路易可以確信:他給出的答案,大家會接受的。此後,他隻要說出發生的事情就行了,根本不必擔心有人會說他撒謊。他簡要地敘述了一番,就像做概述。

“發案前三個月,弗維爾先生給一個朋友朗熱諾先生寫了好幾封信。總監先生,大概馬澤魯隊長向您報告了,可是朗熱諾先生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這個情況,弗維爾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信留在郵局待領,但被人中途截走了。用什麼辦法截走的,這裏就不必細述了。弗維爾先生擦去了郵戳和地址,把信裝在特製的裝置裏,把機器調好,讓第一封信在他死後半個月落下來,其餘的每隔十天落一封。現在看來,他的計劃確實考慮得巨細無遺。他知道索弗朗愛瑪麗·安娜,通過監視索弗朗的舉動,他顯然注意到那可惡的情敵每星期三都要從公館的窗戶下麵經過,而這時,恰巧瑪麗·安娜·弗維爾在窗口。對我來說,得悉這個極為重要的事實,我如獲至寶,它給您的印象,將如同一個物證。我再說一遍,每星期三,索弗朗都在公館周圍轉悠。因此,請你們注意,第一,弗維爾先生策劃的罪行發生之日,正是一個星期三晚上;第二,弗維爾夫人正是在丈夫的執意要求下出門的,當晚去了歌劇院,又去了艾爾辛格夫人家的舞會。”

停了幾秒鍾,堂路易又接著說:

“所以,星期三早上,一切都準備就緒,那致命的時鍾機芯已經調好了,指控罪行的機器已經開始運轉,將來的罪證會證實弗維爾先生手頭已經準備好的罪證。另外,總監先生,您還收到他一封信。他向您揭露了針對他的陰謀,求您次日早上,也就是他死後去救助他!總之,一切都讓人預見到,事情將會按照‘懷著仇恨的人’的意願發展,這時發生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差點打亂了他的整個部署:韋羅偵探闖了進來。總監先生,韋羅偵探奉您的命令,去了解柯斯莫·莫寧頓遺產繼承人的情況。也許永遠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他們兩個人現在都不在世了,所以他們的秘密也一起消失了。但我們至少能夠肯定:首先,韋羅偵探來過這裏,帶走了那塊巧克力,我們第一次看到的虎牙的齒痕,就是印在那上麵的。接下來,韋羅通過一係列我們不知道的機會,成功地探悉了弗維爾先生的計劃。這一點,我們是知道的,因為是他自己那麼焦急才說出來的,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從他那裏獲悉當夜要發生的謀殺案;他把探悉的情況寫在一封信裏,弗維爾工程師也知道那封信被掉了包。他為了擺脫這個阻礙他的計劃實施的敵人,下毒把韋羅害死了;因為,他知道毒藥發作得很慢,便大膽地化裝成加斯通·索弗朗的模樣,跟著韋羅偵探一直走到新橋咖啡館,在那裏用一張白紙換下了韋羅寫給您總監的信,然後問一個行人去訥伊的地鐵車站怎麼走。索弗朗就住在訥伊!所以,以後這個行人可以成為指控索弗朗的證人。總監先生,這就是罪犯!”

堂路易越說越激昂,因為自信而充滿活力。而他的指控雄辯有力,合乎邏輯,似乎展現了事實本身。

堂路易又重複道:

“這就是罪犯,這就是匪徒!總監先生,他處在韋羅偵探可能會揭露他的陰謀的形勢下,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所以他趕到警察總署,打聽清楚韋羅偵探確實死了,也沒有來得及揭穿他的罪惡圖謀,這才將他策劃的可怕行動付諸實行。那一幕您還記得,總監先生,他是那樣不安,那樣恐懼:‘總監先生,請保護我……我受到死亡的威脅……明天,我會遭到毒害……’明天,他要求您第二天去援救他,因為他清楚,那天晚上一切工作準備就緒,而第二天就會有一場謀殺案等待著警察去解決。至於那兩個罪犯,他本人已經準備了指控那兩個人的罪證,那麼首先受到追究的就是瑪麗·安娜·弗維爾。”

“當晚九點我和馬澤魯隊長去他公館時,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有點局促不安,原因就在於此。這兩個人闖進來幹什麼?會不會破壞他的計劃?經過一番思考,他放下心來,我們又堅持留下,他隻好同意。不管怎麼說,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他的一切工作已經安排好了,而且任何監視看守都破壞不了它們,甚至都沒有發現它們的機會。不管我們在沒在場,該發生的事情照樣會發生,他召來的死神決不會誤工。”

“於是那一幕戲,確切地說,那一幕悲劇便開演了。弗維爾夫人被他打發去歌劇院,先是她來向他道別。接著仆人給他送吃的,其中的果盤裏放著蘋果。接著,他一陣恐慌、不安,這是死亡在一個臨死的人身上激起的恐懼。然後,他向我們撒謊,讓我們看他的保險櫃,他說在那個灰布殼麵的日記本記載了有關陰謀的材料。”

“至此,事情就完成了。馬澤魯和我退到候見廳。弗維爾把門關上,獨自一人在裏麵,可以自由行動。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能阻撓他實現自己的意願。大概在白天,弗維爾先生模仿索弗朗的筆跡,給弗維爾夫人寫了一封信,讓那個不幸的女人和他見麵。這種信通常讀過後就會被撕掉。弗維爾夫人晚上十一點鍾離開了歌劇院後,然後在離公館不遠的拉納拉等索弗朗,等了有一個鍾頭,然後才去了艾爾辛格夫人家。與此同時,在五百米外,公館另一邊,索弗朗正在做每星期三例行的朝聖散步。這時案子正在發生。這兩個人,一個因為弗維爾發生的暗示,一個因為新橋咖啡館的事件,已經引起警方的注意。此外,兩人一則不能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當時不在案發現場,二則解釋不清案發時在公館附近幹什麼來著,不被指控和認定為作案人才怪呢。”

“如果出現了意外,使兩人幸免於指控,那麼弗維爾先生還準備了一個無可否認、伸手可及的證據,就是留有瑪麗·安娜·弗維爾的齒痕的蘋果!再有,就是幾星期以後,那絕妙的決定性的裝置。那些揭露罪行的信,將十天一封,十天一封,神秘地送到警方手中。”

“這樣,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即便是最不顯眼的細節,那個精明的可怕的頭腦也考慮到了。總監先生,您一定記得,從我戒指上掉落,在保險櫃裏發現的那顆綠鬆石?隻有四個人可能見到並且拾到,其中一個是弗維爾先生。我們首先把他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然而,正是他拾的。他已經察覺到我的介入對他構成威脅,要預先排除,便利用送上門來的機會,把綠鬆石放進保險櫃,以造成對我的懷疑。”

“這一次,他想做的事全部做完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他的陷害對象和那個‘懷著仇恨的人’之間,隻隔著一個行動——弗維爾先生死了。”

堂路易不說話了。這之後是長久的沉默。不過,可以確信的是,他這番不同尋常的敘述得到了大家的完全肯定。大家百分之百地相信,沒有半點異議。須知,他要他們相信的,是最難以叫人相信的事實。

德斯馬利翁先生提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和馬澤魯隊長守在候見室。警察也在外麵守著。就算弗維爾先生知道有人夜裏要殺他,但在那個時刻,房子裏沒有人,有誰能夠殺他和他兒子呢?”

“弗維爾先生。”

他剛說完這句話,立即引來一片反對之聲。幕布一下拉開了,堂路易揭示的真相使大家感到恐怖,大家的懷疑也讓他出乎意料。就像太多的好意反會激起反抗,大家對這番話的反應便是這樣。

總監先生的話概括了大家的感覺:

“夠了!這樣的假設夠了!它們看上去是這樣合乎邏輯,其實得出的結論卻荒謬不堪。”

“總監先生,表麵看是有點荒謬,但誰能用正常的理由來解釋弗維爾先生的行為?顯然,人不是單單為了滿足自己報複的意願而樂意去死的。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都注意到了弗維爾先生極瘦,臉色蒼白。誰能說他沒有患上絕症,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了呢?……”

“夠了,我再說一遍,”總監叫道,“我要的是證據,你說的都是假設。隻要你舉出一個證據,也就行了,我們等你拿出證據來。”

“總監先生,這就是證據。”

“嗯?你說什麼?”

“總監先生,我在敲掉石膏層,取下這盞吊燈時,在金屬盒子外麵,發現了一個封好的信封。因為吊燈裝在弗維爾先生的兒子住的閣樓下麵,弗維爾先生顯然能夠揭起閣樓的拚木地板,摸到這個機械裝置的上部。因此,在最後一夜,他把這個信封塞了進去。另外,他還在上麵記下了案發日期:‘三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點。’並且簽了名:伊波利特·弗維爾。”

信封被德斯馬利翁先生一把抓了過去,他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在信紙上掃了一眼,就哆嗦著罵道:

“啊!混蛋!混蛋!世上竟有這種魔鬼!啊!多可怕呀!”

他因為又驚又怒,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顫著念道:

我的目的達到了,我的大限終於來臨了,埃德蒙被我哄睡了。他是在睡眠中不知不覺死去的,毒藥的灼痛也沒把他喚醒。現在,我的臨終時刻開始了。我受著地獄的折磨,勉強能寫下最後幾行字。我很痛苦、難受,但我又感到無限幸福。

這種幸福,是從四個月以前我和埃德蒙去倫敦旅行開始的。在此之前,我在熬著最可怕的日子,我把對那個女人的仇恨埋在心裏,因為她討厭自己的丈夫,卻愛著另一個男人。我身體虛弱,常常被病痛折磨,我的兒子身體也不好,精神萎靡。下午,我去看了一下醫生。我的懷疑得到了證實:我得了癌症。同時,我也知道,我兒子埃德蒙和我一樣,也踏上了黃泉路,他患了結核病,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