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懷著仇恨的人(3 / 3)

當天晚上,我腦子裏生出報複的想法。

這報複是多麼地痛快啊!指控一對相愛的男女犯了最可怕的罪,把他們投入監牢!把他們推上重罪法庭!把他們趕進苦牢!把他們押上斷頭台!讓他們沒有可能去反抗,更沒有人來拯救他們!讓他們沒有一絲希望!成堆的證據,鐵證如山,即使是無辜的人見了這堆鐵證,也會懷疑自己的無辜,也會無話可說,也會不得不承認有罪,也會束手聽候判決。多麼痛快的報複!……多麼痛快的懲罰!明明是無辜的,在鐵的事實麵前卻怎麼也講不清,因為是事實本身在大叫:你是罪犯!

於是我懷著快樂的心情開始做準備。每一項工作,每一個創造,都讓我發出由衷的笑聲。上帝啊!我是多麼愉快啊!癌症,您以為它讓我痛苦!不,絕對不是。一個人靈魂快樂得直哆嗦,肉體還會痛苦嗎?這時我已經服了毒藥,可是我感到它那灼人的痛苦。

我是愉快的,因為我的死,就意味著他們遭受折磨的開始。如果不這麼做,等待著自然死亡,那又有什麼意思呢?那樣死,不正意味著他們幸福的開始嗎?反正埃德蒙治不好了,何必不免去他苟延殘喘的痛苦呢?何必不讓他一塊死,以加重瑪麗·安娜和索弗朗的罪行呢?

這就是結局!我不得不停筆了,因為痛得寫不下去。現在,稍稍沉著一點……萬籟俱寂!公館外麵,公館裏麵,到處都有警察在看守,以防別人謀害我。就在這不遠處,因為我寫的那封信,瑪麗·安娜跑去與情人幽會,可是那情郎沒去,而是在公館窗下轉悠,但心愛的美人卻沒在窗口露麵。啊!這些小木偶,叫我把線抓在手裏,讓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們跳吧!蹦吧!上帝嗬,他們是多麼開心啊!可是,繩圈套上脖子了,先生和太太,是啊,繩圈套上脖子了。難道不是你,先生,上午給韋羅偵探下了毒,又跟著他走到新橋咖啡館,拄著你那根漂亮的烏木手杖?沒錯,正是你!晚上,我被那漂亮的女人毒死了,而且她還毒死了自己的繼子,證據呢?喏,那隻蘋果,太太,你沒有吃,可是,人家會在上麵發現你的齒痕的!多麼有趣的一幕!你們跳吧,蹦吧!

還有那些信!寫給已故朗熱諾的信!那是我最為得意的妙計。啊!構想和製作那個小機械,我嚐到了多大的樂趣啊!這個計劃,難道不妙?整個裝置還不奇巧精確?嗨,到了確定的日子,第一封信就會投出去!然後再過十天,第二封信又會投出去!瞧,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可憐的朋友們,你們完了。你們跳吧,蹦吧。

現在讓我開心的是人們將什麼也弄不明白。毫無疑問,瑪麗·安娜和索弗朗肯定是有罪的,可是除此之外,就是絕對的秘密。人們什麼也不會知道的,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麼。再過幾星期,當兩個罪人無可挽回地完蛋以後,當幾封信都送到警方手中以後,五月二十五日夜裏,或者可以準確地說,五月二十六日清晨三點,我留下的痕跡會被一場爆炸完全銷毀。炸彈已經安好了,它由一個與吊燈毫無關係的時鍾機芯控製著,它會在預定的時刻將它引爆。剛才,我把灰布殼麵日記本埋在炸彈旁邊。我聲稱那裏麵是我的日記,其實裝的是毒藥瓶、毒針、烏木手杖。韋羅偵探的兩封信,總之,是能夠救援那兩個罪人的物證。以後,還怎麼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不可能的,人們什麼也不會知道,永遠不會知道。

除非……除非有奇跡出現……除非炸彈炸不倒牆,炸不塌天花板……除非有一個天才,憑著神奇的智慧和直覺,能夠理清我設置的一團亂麻,深入謎案核心,經過很長時間的搜查,才會發現這封信。

我就是給他寫的這封信,盡管我知道他不可能存在。但不管怎樣,我都無所謂了!瑪麗·安娜和索弗朗已經跌進了萬丈深淵,大概難逃一死,再不濟也得永遠分開。我把這封表明仇恨的信交給機運去處置,想來不會有任何危險。

好了,寫完了,隻須簽名了,我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額頭上大汗直冒,非常痛苦。但我又十分愉快!啊!朋友們,你們等著我死。啊!瑪麗·安娜,你這個不謹慎的女人!你偷偷監視我,看到我病了,眼睛裏流露出快樂!你們兩人對未來那樣充滿信心,竟然有毅力保持貞潔!現在,我死了。而你們站在我墳頭,一副鐵手銬把你們聯在一起。瑪麗·安娜,你嫁給我朋友索弗朗作妻子吧。索弗朗,我把妻子讓給你,你們結合吧。預審法官會起草你們的婚約,劊子手將念彌撒。啊!對於我來說這是多大的滿足啊!我難受……多大的滿足啊!……善良的仇恨,使死變得這麼可愛……我樂意去死……瑪麗·安娜坐大牢……索弗朗在他的死囚室哭泣……有人打開他囚室的門……啊!可怖啊!……一些穿黑衣的人……走近囚床……“加斯通·索弗朗,你的上訴已被駁回,拿出點勇氣來。”啊!冰涼的手……斷頭台!……輪到你了,瑪麗·安娜,輪到你了!你的情人死了,難道你還能活下去?索弗朗死了,輪到你去死了!瞧,這裏有條繩子。你更喜歡毒藥?可是死了吧,壞女人……在烈焰中……像我這個恨你的人一樣……恨你的……恨你的……

德斯馬利翁先生不念了,滿座皆驚。最後幾句話十分難念,越到後麵筆跡越亂,越看不清。

他盯著紙,低聲道:

“‘伊波利特·弗維爾……’簽名倒還清楚……這可憐的家夥簽名時倒恢複了一點力氣,他怕人家懷疑他的醜行。確實,怎麼想得到……?”

他又望著堂路易,補充道:

“查出真相,真需要不同一般的洞察力和值得我們敬佩的天賦,我是深為佩服。這個瘋子所作的解釋,完全印證了你先前的推理,真是絲毫不差,令人驚異。”

堂路易鞠了一躬,對這番誇獎不作回答,隻說:

“總監先生,您說得對,他確實是個瘋子,而且是最危險的瘋子,而且是個意識清醒的偏執狂。他死抱著自己的頑念,執迷不悟,並且按他周詳縝密、受機械規律支配的頭腦想出的辦法行事。換了別人,可能就直接而粗暴地把人殺了了事。而他呢,就像個科學探索者,想的卻是一個遠期殺人的辦法,把他發明的好處交給時間來驗證。司法機關落入了圈套,他得逞了,弗維爾夫人也許會死。”

德斯馬利翁先生做了個果斷的手勢。的確,整個案子已經成為過去了。調查將給它投進必要的光亮。當務之急,隻有一件事,就是拯救瑪麗·安娜·弗維爾。

“確實,”他說,“這事不能再耽誤了,得馬上通知弗維爾夫人。同時,我們要把預審法官請來,他肯定很快做出決定不予起訴了。”

他迅速發下命令,讓手下繼續搜索,並驗證堂路易所有的假設。然後,他對堂路易說:

“走吧,先生,應該讓弗維爾夫人感謝救命恩人。馬澤魯,你也來。”

聚會終於結束了,堂路易在這次聚會上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大顯身手。好像他是在與冥界的力量作鬥爭,迫使死神不得不說出了真相的秘密。也好像他是這整個陰謀的目擊證人一樣,揭露了在黑暗中策劃在墳墓裏實施的報複陰謀。

德斯馬利翁先生默然不語,隻是頻頻頷首,流露出滿心的敬佩。佩雷納強烈地感覺到離奇的變化:半天之前,他還是警察追捕的對象,而此刻,他和警察首腦並排坐在汽車裏。他偵破案件的本領超出了其他一切,大家都很重視他得出的結論。大家是如此地尊重與他的合作,甚至願意忘掉最近兩天的不快。韋貝爾副局長對堂路易的積怨再也起不了作用了。

不過,德斯馬利翁先生還是簡短地回想了一下新發現的情況,並得出結論,盡管有些地方還有待商榷:“是啊,是這樣……毫無疑問……我們的意見一致……隻能是這樣,不可能是別的樣子。不過,還有些地方不清楚。首先,就是那些蘋果上的齒痕。雖然她丈夫已經坦白了一切,可那些物證畢竟對弗維爾夫人不利,我們不能忽視這一點。”

“總監先生,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好解釋。等我掌握了必要的證據之後,會給您解釋的。”

“行,不過,還有一件事。昨天上午,韋貝爾怎麼在勒瓦瑟小姐房裏找到了寫了爆炸日期的那張紙呢?”

“我怎麼發現了那五封信出現的時間表呢?”堂路易笑著補上一句。

“要是這麼說的話,”德斯馬利翁先生說,“你和我的想法一樣?至少勒瓦瑟小姐那個角色是可疑的。”

“總監先生,我認為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現在,你隻要問一問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就可以把光亮照進最後這些黑暗的角落了,也可以給勒瓦瑟小姐洗清一切嫌疑。”

“另外,”德斯馬利翁先生堅持問下去,“還有一點我覺得奇怪。伊波利特·弗維爾在他的供認書裏根本沒有提到莫寧頓的遺產。這是為什呢?難道他不知道這件事?或許我們也應該假設,這一係列的事件根本與遺產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巧合?”

“總監先生,在這一點上,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我承認,伊波利特·弗維爾隻字不提遺產,這讓我十分困惑。不過,說實在的,我也不太看重這一點。因為主要的事情,是查明弗維爾工程師有罪,那兩個被囚禁的人無罪。”

現在堂路易感覺十分高興。因為在他看來,隻要找到了弗維爾先生親筆寫的自供書,這個不幸的案子就該收場了。那些事情在弗維爾的供認書裏沒有提到的,弗維爾夫人、弗洛朗斯·勒瓦瑟和加斯通·索弗朗自會解釋清楚。他對那些不再感興趣了。

聖拉紮爾……那是座又髒又破,尚未改造重建的古老監獄。

總監從汽車上跳下來。

門馬上被打開了。

“典獄長在嗎?”他問門衛,“快,叫人去把他叫來。有急事。”

可是他等不及,立即衝向通往醫務所的走廊,走上二樓,正好遇見典獄長。

他直截了當地說,“弗維爾夫人呢?……我想見見她。”

他猛一下停住腳步,因為他看到典獄長露出慌亂的神色。

“喂!怎麼啦?你怎麼啦?”

“怎麼,總監先生,”典獄長期期艾艾地說,“您還不知道?我已經打電話報告署裏了……”

“你說什麼?出什麼事了?”

“總監先生,弗維爾夫人注射了毒藥自殺了,今天早上死了。”

德斯馬利翁先生抓著典獄長的胳臂,就往醫務所跑。佩雷納和馬澤魯緊跟其後。跑到一間病房,隻見年輕婦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一塊塊褐斑出現在了她蒼白的臉上和肩膀上。和韋羅偵探、伊波利特·弗維爾和他兒子埃德蒙的屍體上的斑點相似。

總監大為震驚,喃喃道:

“可是毒藥……她是從哪兒弄來的毒藥?”

“總監先生,我們在她枕頭下麵搜出這個小瓶子和這隻注射器,”

“在她枕頭下麵?怎麼會在枕頭下麵呢?她是怎麼得到這些東西的呢?是誰給她的呢?”

“我們還不知道,總監先生。”

德斯馬利翁先生望著堂路易。看來,伊波利特·弗維爾的自殺並未使這一連串的謀殺停止。他的行為並不隻是敗壞瑪麗·安娜的名聲,因為他已經把這個不幸的少婦逼得注射毒藥尋了短見!難道我們不能假設死者的報複仍在以自動匿名的方式進行嗎?或者可以更確定地說……難道沒有一種神秘的意願,在暗地裏,同樣猖狂地繼續著弗維爾工程師的罪惡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