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過後的第四天晚上,一個穿著寬袖長外套、駕出租馬車的車夫,拉響佩雷納公館的門鈴,讓人把一封信交給堂路易。仆人把他帶到了工作室,進了工作室,他脫掉外衣,便快步走向堂路易:
“老板,這一次情況真的糟了。這不是在開玩笑,趕緊收拾行李,準備動身吧。”
堂路易坐在一張大扶手椅上,不慌不忙地吸著煙,說:
“你要什麼,馬澤魯,雪茄還是卷煙?”
馬澤魯來氣了。
“可是,老板,您到底看報紙了沒有?”
“唉,看了!”
“既是這樣,您應該和我一樣,和大家一樣,能看得清形勢!三天來,從那雙重自殺,或不如說,從瑪麗·安娜和她表兄加斯通·索弗朗被雙雙謀殺以來,幾乎所有的報紙都說這樣的話,或者他們都說了意思相近的話;‘既然弗維爾先生及其兒子、妻子、表弟加斯通·索弗朗都已不在人世,堂路易·佩雷納獲得柯斯莫·莫寧頓的遺產再無阻礙。’老板,您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嗎?當然,報紙上也提到絮謝大道的爆炸事件,提到弗維爾工程師的死後供認書,對可惡的弗維爾深為反感,對您的精明強幹不知如何讚揚。可是,談話議論主要集中一點上,那就是羅素家的三支後裔都沒人了。留下的是誰?是堂路易·佩雷納。既然血緣的繼承人都死了,那筆遺產由誰來繼承,堂路易·佩雷納?”
“該我運氣好唄!”
“老板,人們不是這樣看的。人們說,這一連串暴行慘案,決不是偶然的巧合,恰恰相反,它們表明有一個人在控製著整個事件的發展。這個人的行動從謀殺柯斯莫·莫寧頓開始,直到兩億遺產到手後才會告終,手邊現成的名字就會被人們按到這個人身上。這就是說,他是那個非同一般的、又曖昧又神秘、無所不能、無處不在,集毀譽於一身的人物,就是柯斯莫·莫寧頓的那個密友,就是從一開始就支配著事件的發展,就有預謀。他一會兒說人家有罪,一會兒又說人家無罪,一會兒把人送進大牢,一會兒又讓人出獄,總之,那個把莫寧頓遺產案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他在利益的趨勢下,這樣攪渾水,那是因為有兩億元遺產可得。堂路易·佩雷納就是這個人物,也就是說那名聲不佳的亞森·羅賓。麵對這樣一宗謎案大案,除非是瘋子才不會想到是他幹的。”
“謝謝!”
“老板,我不過是在複述人們議論的話而已。假如弗維爾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都還活著,人們就不會想到您這個身兼遺贈的受贈人和預備繼承人雙重身份的人。可現在他們都死了,大家也就不禁注意到機遇一次又一次照顧堂路易·佩雷納的利益,是那樣執著,委實叫人吃驚。您記得司法界有一條公認的原則:誰得益誰就有嫌疑。羅素家的幾個繼承人都死了,是誰得益呢?是堂路易·佩雷納。”
“強盜!”
“強盜,在警察總署和保安局的走廊裏韋貝爾就是這樣罵您是強盜。而您的同謀就是弗洛朗斯·勒瓦瑟,大家幾乎不敢反駁他。警察總監,他倒是記得您兩次救了他的命,也記得您給司法機關幫了大忙,其作用無法估量,他頭一個表示誇獎,可是沒有用,他向總理瓦朗格萊報告也沒有用。眾所周知,總理是保護您的……可總監並不是決定事態發展的唯一的人!不僅是總理一個人!還有保安局、檢察院、預審法官、新聞媒介,尤其是公眾輿論,公眾輿論都在等著查出罪犯,不滿足公眾是不行的。這個罪犯不是您就是弗洛朗斯·勒瓦瑟。或確切地說,就是您和弗洛朗斯·勒瓦瑟。”
堂路易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馬澤魯耐心等了一會,見老板不回答,做了一個堅決的手勢,說:
“老板,您知道您在幹什麼嗎?您在逼我違背職責。那好吧,我告訴您。明早,您會收到預審法官一張傳票。不管審問結果如何,您都會被直接帶往看守所。逮捕證已經簽發了,這就是您的對頭得到的東西。”
“魔鬼!”
“還不止這樣。韋貝爾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報仇了,他已經獲準從現在起派人監視您的公館了,以防您像弗洛朗斯·勒瓦瑟一樣逃走。再過一個鍾頭,他就要帶人馬守在廣場上。老板,您是怎麼想的?”
堂路易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他打了個手勢,對馬澤魯說:
“隊長,你看看兩個窗戶中間沙發底下有什麼。”
堂路易是說正經的,馬澤魯服從了他的話。他發現沙發底下,隻是一個箱子。
“隊長,過十分鍾,我吩咐仆人上床睡覺以後,你就拎著這個箱子去裏沃利街一百四十三號,我用勒科克的名字在那兒定了一套小房子。”
“老板,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這三天以來,我一直在等你來,因為我沒有信得過的人,可以交給他保管這隻箱子。”
“哦,原來是這樣!可是……”馬澤魯局促不安,吞吞吐吐地說。
“可是,可是什麼?”
“這麼說,您打算溜走?”
“當然!可是,為什麼這麼快就把我逼走?我之所以把你安插在保安局,就是想打探對我不利的情報。既然有危險,我當然躲開為好。”
馬澤魯望著他,越來越吃驚。堂路易拍拍他的肩膀,幹脆地說:
“隊長,你明白,用不著化裝成出租車司機,也用不著違背職責。隊長,永遠也不能違背職責。我相信你的良心,它會恰如其分地評價你的。”
堂路易說的倒是事實。自從瑪麗·安娜和索弗朗一死,他就看出形勢發生了變化,自己也覺得還是躲一躲為好。他之所以沒有馬上成行,是希望得到弗洛朗斯·勒瓦瑟的消息,或是信,或是電話。既然年輕姑娘執意保持沉默,堂路易就再沒有理由冒著被捕的危險等下去,事態的發展很可能走到這一步。
堂路易的預測果然是對的。第二天,馬澤魯來到裏沃利街那套小房間,有點放肆地說:
“老板,您走的可真是及時。一大早,韋貝爾得知您逃走了,就大發雷霆,到現在也沒息怒。另外,說實在的,局勢越來越複雜。署裏人什麼也不明白,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追查弗洛朗斯·勒瓦瑟。喂,對了,您大概在報上看到了,預審法官斷言,既然弗維爾是自殺的,他兒子埃德蒙是他殺死的,弗洛朗斯·勒瓦瑟就與此案毫無關係。對他來說,案子已經結了。預審法官覺得都厭煩了!可是還沒有查清楚加斯通·索弗朗到底是不是被謀殺的,就像弗洛朗斯在這件事上,在其他所有事上的作用還沒有弄清一樣。難道不是在她房裏,在一卷莎士比亞作品裏發現了有關爆炸和信的文件?再說……”
馬澤魯停住話頭,看到堂路易瞪著他,不免有些畏怯起來。他明白老板越來越愛戀那年輕姑娘。不管她是不是罪犯,他都一樣愛她。
“我明白了。”他說,“別說了,將來你會看到,時間證明我是對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馬澤魯盡可能來看他,或者打電話告訴他在聖拉紮爾監獄和衛生防疫所監獄開展的調查的詳情。
果然不出人們所料,調查無果而終。堂路易的那些原有證明,除了吊燈和自動投信機關的部分被認為是正確的以外,其餘的都被放置一旁。調查充其量證實了一點:被捕之前,索弗朗曾試圖通過醫務所一個供應商,與瑪麗·安娜取得聯係。是否應該假定,毒藥和注射器都是從這條渠道進來的呢?但又無法證實。另一方麵,也同樣無法查出,詳盡報道瑪麗·安娜自殺消息的報紙,是怎樣送進加斯通·索弗朗的單人牢房的。
再者,最初的謎團仍未揭開。我們始終不能理解蘋果上的那個齒痕。瑪麗·安娜的嫌疑,被弗維爾先生死後所查找到的供認書洗清了。可是她的齒痕又分明留在了那個蘋果上!那兩排牙齒印,人們稱作虎牙印,那正是她的牙齒印!那麼……
長話短說,正如馬澤魯所說的,大夥兒麵對這複雜的局麵,都束手無策,以至於總監隻好決定,在下星期,也就是六月九日,召集一次會議,是關於莫寧頓遺產繼承人的。因為遺囑委托他最早在立遺囑者死後三個月,最遲不超過四個月,召集繼承人會議。他希望能馬上結束了這樁傷腦筋的謎案,因為司法機關將此案處理得一塌糊塗,毫無辦法。屆時根據情況,議定有關遺產的繼承問題,然後,把預審了結。以後,莫寧頓遺產繼承人相繼被殺這一慘案將慢慢被人淡忘,那神秘的齒痕也會慢慢不再有人提起……
真是奇怪,即將開會的前幾天,讓人感覺焦躁不安、動蕩不寧,有一種大戰前夕的感覺——因為人們預計這次繼承人會議是一場大戰——堂路易是坐在陽台的扶手椅上,悠哉遊哉地度過的。他麵對著裏沃利的街景,或是吸煙卷,或是吹肥皂泡,風把肥皂泡帶到蒂伊勒利宮的花園。
馬澤魯卻看不慣。
“老板,瞧您一副若無其事,無憂無慮的樣子,您真讓我吃驚。”
“我本性就是這樣,亞曆山大。”
“那又怎麼?您成局外人了?不為弗維爾夫人和索弗朗報仇了?人家公開指控您有罪,您卻在這兒吹肥皂泡!”
“我覺得吹肥皂泡讓我更感興趣,亞曆山大。”
“老板,希望您能告訴我唉!看到您這模樣,我都以為您已經知道謎底了……”
“誰知道呢,亞曆山大!”
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堂路易動心。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去,他卻總是不離開陽台。現在,他又多了一件事,扔麵包屑喂飛來的麻雀。確實,對他來說,案子似乎已經結案了,事情進展十分順利。
開會那天,馬澤魯一臉驚訝地帶了一封信進來:
“老板,給您的。信是寄到我那兒的,可是裏麵的信封上寫著您的名字……這事您怎麼看?”
“亞曆山大,這很容易。敵人知道我們關係密切。他不知道我在哪兒,就……”
“哪個敵人?”
“晚上告訴你。”
堂路易拆開信封,讀到用紅墨水寫的如下的話:
亞森·羅賓,你還來得及,趕緊退出戰鬥。否則,等著你的也是死路一條。當你以為達到了目的,當你伸出手要抓我,當你高呼勝利的時候,深淵就在你腳下裂開了。
我已經幫你選好了死亡的地點,而且陷阱也準備好了。當心,亞森·羅賓!
堂路易微微一笑:
“來得正是時候,事情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老板?”
“對,對……這封信是誰交給你的。”
“啊!這封信,總算我們有運氣!送交這封信的人,正好和署裏的收發員住在相鄰的兩座樓裏,都在泰爾納,收發員認得那家夥。您說,我們有運氣吧。”
堂路易聽了一喜,樂得蹦起來。
“你說什麼?說下去!你打聽到了什麼情況?”
“那家夥是個仆人,在泰爾納大道一家診所當差。”
“走,我們去找他,一分鍾也不能耽誤。”
“您會被人發現的,老板,過一陣再去。”
“嗨!當然,我沒事幹,等到晚上再去吧,白天我會養精蓄銳,因為我估計這場戰鬥會十分殘酷。可是,既然敵人終於幹了件蠢事,既然有了一條線索,那就不必等了。我往前趕了,馬澤魯,衝上去打老虎!”
下午一點時,堂路易和馬澤魯才趕到泰爾納大道的診所。一個仆人接待了他們,馬澤魯拿肘子捅捅堂路易。毫無疑問,他就是那個送信的家夥了。確實,馬澤魯一盤問,那家夥立即就承認他上午去了警察總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