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路易一向很難入睡,這一夜他卻隻睡了三個鍾頭,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因為他太著急,心裏太不安。盡管他的行動計劃製訂得十分周密精確,卻禁不住自己預見到種種阻撓計劃實現的障礙。顯然,韋貝爾會報告德斯馬利翁先生的。可是德斯馬利翁先生會給瓦朗格萊打電話嗎?
“他會打的,”他跺腳肯定道,“這毫無損失。相反,不打,他倒要冒很大風險。尤其是,瓦朗格萊肯定會過問我被捕的事,他必然會知道這一切的經過的……到那時候……到那時候……”
於是他心裏就想著瓦朗格萊這件事以後,他會怎樣做呢?因為他究竟能不能假定,堂堂政府首腦,內閣總理會放下手頭的事情,來滿足他的要求,為他亞森·羅賓的計劃服務?
“他會來的!”他帶著堅定的信心叫道,“瓦朗格萊厭惡那些官場應酬和那些無聊的話。他會來的!哪怕是出於好奇……他肯定想知道我到底會告訴什麼事情!再說,他了解我!我不是隨便打擾別人的人。他和我見一麵總是可以的。他肯定會來的!”
但他馬上又想到另一個問題。瓦朗格萊就是來,也並不意味著同意佩雷納打算向他提出的交易。而且,即使堂路易把他說服了,危險仍然不少!仍會有那麼多疑點!仍可能有許多讓人失望的事!韋貝爾會迅速勇敢地追蹤逃犯的汽車嗎?他會找到他們的蹤跡嗎?即使找到了,他們會不會再次丟失掉呢?
另一方麵,即使運氣好,可時間上會不會已經晚了呢?等他們向猛獸發動攻擊製伏它們,可在此之前它會不會殺死手上的獵物呢?既然覺得自己輸了,他那樣的家夥還會顧忌在自己的罪行表上再增加一項殺人罪嗎?
這是最可怕的事情,對於堂路易來說。他的想象是那樣地樂觀且充滿信心,他不顧一切地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障礙,最後卻看到這樣一副慘景:弗洛朗斯被殺害了,弗洛朗斯死了!
“啊!多麼殘酷的折磨!”他淒傷地想,“隻有我能成功,他們卻把我排斥在外。”
他幾乎沒有去想,德斯馬利翁先生出於什麼理由,突然改變意見,同意把他逮捕,並還他以那個難纏的迄今為止司法當局不願再惹的亞森·羅賓的真名。現在他對什麼也不感興趣了,他心裏隻關心弗洛朗斯的安危。每過去一分鍾,弗洛朗斯就向那可怕的危險走近一步。
他記起幾年前,也有一個類似的時刻,他等待著囚室門打開,德國皇帝出現在門口。可是此刻卻要重大得多。從前那次,最多隻關係到他個人的自由,而這次,命運打算攫取的,是弗洛朗斯的生命。
“弗洛朗斯!弗洛朗斯!”他絕望地一遍又一遍呼喚。
現在,他不再對她的清白產生懷疑。他也不懷疑另一個人愛她,把她帶走,即使當作人質,以獲取他覬覦的那份財產,又或者是當作愛情的戰利品,如果不能長期霸占,就不惜毀掉。
“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突然那令人窒息的沮喪充斥著他整個頭腦。因為,他覺得失敗已成定局,現在他跑到弗洛朗斯身邊?逮住那殺人凶手?這是不可能的。他身陷囹圄,而且人家是把他當作亞森·羅賓來對待,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他到底能在裏麵待多長時間,是幾個月還是幾年!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愛弗洛朗斯。他發現愛情在他生命中所占的位置,這和他以前的激情,他對權利的需要,他的鬥士情懷,他的野心,他的怨恨,統統都無法相比。這兩個月來的戰鬥,隻是吸引她的注意。查明真相,懲罰罪犯,隻是把弗洛朗斯從威脅她的危險下解救出來的辦法。如果弗洛朗斯會被殺害,如果為時已晚,他沒能把她從敵人手中奪過來,那不是正和坐牢是一回事嗎?亞森·羅賓將坐牢坐到死。一個男人,真正愛戀的隻有一個女人,卻不能得到這女人的愛,這種失敗的生活,難道不是正好和這結局相符嗎?
那種危機感隻是短暫的。它與堂路易的性格形成強烈的對比,所以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這下讓他完全恢複了自信,他再也沒有感到一絲焦慮和懷疑。太陽出來了,牢房裏漸漸亮起來。堂路易想起,瓦朗格萊早上八點到位於博沃廣場的總理府上班。
現在,他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未來將要發生的事件以完全不同的麵貌出現在他眼前,就像翻了個似的。他覺得現實一點也不複雜,鬥爭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意誌是不可阻擋的,就好像他已經在行動似的。副局長肯定已經向總監如實報告。警察總監肯定已經一早就向總理轉達亞森·羅賓的請求。瓦朗格萊肯定願意會見亞森·羅賓。在會見中,亞森·羅賓肯定會得到瓦朗格萊的讚同。這不是假設,而是確信,這不是待定的問題,而是已經正在解決的問題。既然起點是A,經過B和C,人們不管願意不願意,都隻能到達D。
堂路易開始笑了。
“喲,我的老朋友亞森·羅賓,你想想,你都讓霍亨佐萊恩先生從勃蘭登堡邊境深處走出來了。瓦朗格萊住得又沒那麼遠,假如你需要時可以隨時上門來找我呀。事情是這樣的,我同意走第一步。我將去拜訪博沃先生。總理先生,謹向您致以崇高敬禮!”
他高興地朝門口走去,假裝認為門是開著的,他隻須跨出去就可以見到總理了。
他連著做了三次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深深地久久地彎腰行禮,好像手裏握著一頂帶羽飾的氈帽。他低聲念道:
“芝麻開門。”
做第四次的時候,門開了。
一個看守出現在門口。
他用非常有禮貌的聲音說:
“總理先生來了通知:能否請先生盡快去見他?”
走廊裏有四個偵探。
“這幾位先生都是我的隨從嗎?”他問,“走吧。你們去通報,說亞森·羅賓,西班牙最高貴族,國王陛下的親戚來了。各位,請帶路吧。看守,謝謝你的好心照料,賞你二十埃居。”
他在走廊裏停住步子。
“聖父基督,我還沒有手套哩。胡子也沒修。”
偵探把他夾在中間,粗魯地推著他走。他抓住其中兩人的胳膊,那兩人立刻“哎喲哎喲”地叫起來。
“聽明白我的話你們是不會吃虧的。”他說,“你們不會沒有得到命令就把我毒打一頓吧?而且還要給我戴上手銬?既然不是這樣,你們最好給我學乖一點,小夥子。”
看守所長站在門廳。堂路易對他說:
“這一夜過得真好,親愛的所長。你們‘都靈俱樂部’的房間完全值得推薦。看守所賓館可以打一個好分數。用不用我在來賓意見薄上寫上一條證明?用不?您也希望我回來,是吧,所長?唉!親愛的所長,別指望了。很多重要機會……”
四個偵探和他一起上了院子裏的那輛汽車。
“博沃廣場。”他對司機道。
“維納茲街。”一個偵探更正道。
“嗬!嗬!”他說,“難道要去總理閣下的別墅?總理閣下願意秘密接見我,這可是件好事情。順便問一句,親愛的朋友們,現在是幾點鍾?”
沒有人搭理他。偵探把窗簾都拉上了,他也看不到街上的時鍾。
到了特羅卡代羅附近的總理公館,他才看見一架掛鍾掛在並不寬敞的樓底底層。
“很好。”他叫道,“七點半,沒有耽誤太久,情況會弄清的。”
瓦朗格萊的辦公室朝著一道台階。台階下麵是花園,放滿了鳥籠。房子裏堆著許多書,牆上掛了許多油畫。
一陣鈴響後,那個原先領他們進屋的老保姆進來了,把四個偵探領了出去。
堂路易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雖然仍舊沉著,但是心底已經在著急,感到身體充滿了戰鬥和行動的需要。他的目光總是不可抵拒地被掛鍾吸引過去,他覺得那根大針跳得特別快。
終於有一個人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他認出來了,他們就是瓦朗格萊和警察總監。
“這下好了。”他想,“我得到總理的支持了。”
他從年老的總理那清臒瘦削的麵孔上看到隱隱的同情,便這樣想道。他臉上沒有一絲傲慢,沒有一絲可以在堂堂總理和被他接見的可疑客人之間築起屏障的東西。有的隻是一絲詼諧,和那明顯的好奇,以及一種同情。是的,一種瓦朗格萊從未掩飾的同情。在亞森·羅賓假裝死後,總理在談論這個冒險家,說起他們之間的奇特關係時,他甚至還公開顯露了他這分同情。
“你還是老樣子。”他久久地端詳堂路易之後說,“隻是皮膚黑了點。兩鬢有點灰白了。”
接著他就開門見山的問道:
“你有什麼事情?你需要什麼?”
“首先需要一個回答,總理先生。韋貝爾副局長昨夜把我送到看守所後,是否找到了帶走弗洛朗斯·勒瓦瑟的那輛汽車的蹤跡?”
“找到了,那輛汽車停在凡爾賽。乘客又租了一輛汽車,大概去了南特。除了這個答複,還需要什麼?”
“自由,總理先生。”
“你馬上就自由,對吧?”瓦朗格萊說,笑了起來。
“最多不超過四十或五十分鍾。”
“你的以上就是說,八點半,對吧?”
“最遲八點半,總理先生。”
“為什麼要自由?”
“為了抓捕殺害柯斯莫·莫寧頓、韋羅偵探和羅素家族一大群人的凶手。”
“你一個人能抓到他嗎?”
“能。”
“但我所有的警察都精做好了準備,通緝電報已經發出去了。殺人凶手別想離開法國,他肯定是逃不出我們的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