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路易不說話了,嘴唇邊浮現出一絲開心的微笑。這四分鍾裏發生的事情,似乎使他感到無限快慰。
瓦朗格萊和警察總監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對一般的膽量和鎮定都不會吃驚,聽完他的敘述,此刻卻怔怔地望著他,一聲也不吭。一個人的英勇無畏竟然到了這種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這是真的嗎?
他走到壁爐另一邊,指著牆上掛的一張法國公路圖,說:
“總理先生,您剛才告訴我,那罪犯的汽車離開了凡爾賽,朝南特方向開去了,對吧?”
“對。已經在公路沿線,南特和聖納澤爾采取了一切措施,要把他緝拿歸案。”
堂路易盡量在地圖上沿著公路穿過法國,中間停一停,標上一些旅站,這種舉動令人印象非常深刻。這樣一個人,在這樣一團亂麻似的事情麵前從容不迫,一副大將風度,似乎事件和時間都由他安排調遣,似乎殺人凶手正牽著一條剪不斷的線逃跑,而那線的盡頭就在堂路易手中,而堂路易隻要揮一下手,就可以中止他逃跑。大將彎身向著地圖,似乎俯瞰的不僅僅是一張紙片,而是一條大路,那上麵有一輛汽車,在按他的意誌行駛。
他扭過頭來,朝他們說:
“戰鬥已經結束,不可能再來一場,隻有一個勝利者。他永遠可能遭受武的或者文的報複。我那四十二條好漢麵對的,是一個用超自然的辦法馴服了他們的人。對他們親眼目睹的不可言表的事實,隻能這樣來解釋。我是個巫師,是個伊斯蘭隱士般的人物,是先知的化身。”
瓦朗格萊笑著說:
“他們的解釋也不是不合情理。因為你終究耍了一個花招,依我看,它是有點神奇。”
“總理先生,您讀過巴爾紮克一個怪異的短篇小說吧,名叫《沙漠裏的愛情》。”
“讀過。”
“這就好說了,謎底就在那裏麵。”
“嗯?我想不出來。你並沒有落在一隻母老虎的爪子下吧?在你的遭遇裏,沒有什麼母老虎要馴服。”
“是沒有,可是有女人。”
“什麼!你說什麼?”
“我的上帝呀!”堂路易高興地說,“總理先生,我並不想嚇著您。可我不得不再說一遍,在帶著我走了八天的隊伍裏,有一些女人……女人與巴爾紮克小說裏的母老虎多少有些相似,是一些並非不可能被馴服……誘惑……從而變得溫順、最終成為同盟的人。”
“是啊……是啊,”總理自言自語道,仍然大惑不解。“是啊,但是這需要一段時間……”
“我有八天時間。”
“可還要有完全的行動自由。”
“不,不,總理先生……首先有眼睛就夠了。眼睛能夠激起同情、關心、愛戀、好奇,我們還能用眼睛以外的器官互相了解。我們在此之後,隻需要一個偶然的機會就夠了……”
“可是你那偶然的機會來了沒有?”
“來了……一天夜裏,我被綁著,或者他們以為我被綁著……離我不遠,是首領寵姬的帳篷。我知道她們單獨睡在裏麵,我就闖進去了,盤桓了一個小時才離開。”
“就這樣,母老虎被馴服了?”
“是啊,就和巴爾紮克筆下那隻母老虎一樣,乖乖的,盲目地順從。”
“可是首領寵姬有五個……”
“我知道,總理先生。難就難在這裏,我怕她們爭風吃醋。可一切順利,寵姬是不吃醋的……而且相反……我已經說過了,她們絕對聽從於我。總之,我有了五個潛藏的同盟軍,而且他們都下定了決心,不過誰也沒有懷疑她們。在最後一站之前,我就打算動手了。夜裏,同盟軍把所有的武器都收了過來。大家把那些匕首插進地裏折斷,把手槍的子彈倒出來,把火藥打濕。這一下,可以開始戰鬥了。”
瓦朗格萊頷首致意:
“恭喜你啊!你可真是個有辦法的人。且不說那辦事過程中不乏溫柔嬌媚。我想你那五個女人都很漂亮吧!”
堂路易閉上眼睛,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開玩笑似的,爽直地隻說了一句:
“淫邪得很呢。”
他說完這句話馬上引起了一陣哄笑。顯然堂路易想快點把話說完,立即又說:
“她們終歸救了我,不管她們人怎麼樣,這五個淫婦,而且還一直幫我。那四十二個柏柏爾人武器不管用,在這個處處是陷阱,死亡時刻盯著你的荒漠上,他們個個怕得要死,都聚集到我身邊,把我當作他們的保護人。當我們與大部落會合時,我確實成了他們的首領。我消除了大部落的人共同對抗的危險,由於我的遊說挫敗了一些陰謀,在我的帶領下又幹了一些征戰劫掠的勾當,三個月不到,我就成了全部落的頭領。我說他們的語言,信奉他們的宗教,穿他們的服裝,順從他們的習俗——唉!我不是有五個妻子嗎?從此,我就有可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我派了一個最忠誠的親信來法國,帶了六十封信,要分別交給六十個人。六十個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他都熟記在心……這些人都是亞森·羅賓昔日的夥伴,他從卡普裏峭壁頂上投海之前,就把他們遣散了。他們都金盆洗手不幹了,各自分了十萬法郎現金,有的去做小買賣了,有的在經營田莊。我給他們中的一些人一人一個煙草店,還讓另一些人當了公共花園的看守,還有一些人派去當了部裏的差使。總之,那是一些誠實的市民。我給他們都寫了信,不管他是名人、公務員、田莊主、市鎮議員,還是食品雜貨商、教堂聖器室管理人,我都寫了,提出了同樣的建議,做了同樣的指點。如果他們接受建議,就可依照這些指點行事。”
“總理先生,我本來還想六十人當中,他們最多來十個人或者十五個人。可誰知道,他們竟然全部都來了,就為了和我會合。六十個,一個也不少。六十個都準時前來赴約。在指定的日子、時刻,他們贖回我從前的巡洋戰艦,泊在大西洋岸邊魯恩海岬和儒比海岬之間的瓦迪·德拉拉河口。兩艘小艇穿梭來往,運送我的朋友和他們帶來的戰爭物資:彈藥、營具、機槍、大炮、汽車、食品、罐頭、各種商品、玻璃珠子,還有一箱箱金洋!因為我那些忠實的夥伴們變賣了他們從前得到的好處,他們願意把從老板這裏得到的好處重新投入到新的事業當中去。”
“總理先生,我還需要再說下去嗎?還要不要告訴您,有這樣六十個忠誠漢子幫助,有一支由狂熱的摩洛哥人組成的萬人大軍,紀律嚴明,武器精良,亞森·羅賓這樣的首領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他試著做了,結果是前所未聞的。我相信,任何史詩都不能與我們那十五個月的經曆相比。我們先是住在阿特拉山區,後來轉移到荒蕪貧瘠的撒哈拉平原。我們那是真正的英雄史詩:物資匱乏,遭受折磨,然而我們覺得非凡地快樂,我們忍饑挨餓,沒有水喝,有時一敗塗地,有時又大獲全勝。”
“六十個忠誠的弟兄盡情享受這種日子。啊!他們是多麼忠誠的人啊!總理先生,您肯定了解他們。因為您和他們較量過。啊!那些好漢!我一想起他們,眼淚就出來了。夏洛萊和他的幾個兒子在裏麵,他們從前在朗巴爾女王的王冠事件中顯聲揚名。瑪爾柯在裏麵,他的名聲得益於克塞爾巴赫案件,還有奧古斯特,總理先生,他從前是您的接待室負責人,還有在水晶瓶塞案中獲得榮譽的格洛尼亞爾和勒巴呂。約澤維爾兄弟也在裏麵,他們被我叫做埃阿斯兄弟,還有血統比波旁王族的人還高貴的菲利普·德·昂特拉克,還有彼得大帝、獨眼讓、紅頭發特裏斯當、年輕人約瑟夫,他們都在裏麵。”
“還有亞森·羅賓。”瓦朗格萊插嘴道。他被這種荷馬史詩式的列舉感動了。
“還有亞森·羅賓。”堂路易以十分肯定的語氣重複一遍。
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聲音又很低地說:
“總理先生,我不提他,我怕您不相信我說的話。他在外籍軍團的經曆與他後來的經曆相比,隻是兒童的遊戲。在外籍軍團,亞森·羅賓隻是一名士兵。而在摩洛哥南部,他是一位將軍。在那裏,亞森·羅賓才會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而且,這話我毫無自我炫耀的意思,因為這件事也是我沒有料到的。論興邦立國,傳說中的阿基爾也比他強不到哪裏去。論文治武功,漢尼拔和愷撒也超不過他。您可以想想,才十五個月,亞森·羅賓就征服了一個有法國兩倍大的王國。他征服了摩洛哥的柏柏爾人,征服了桀驁不馴的圖阿雷格人,征服了阿爾及利亞南部的阿拉伯人,征服了塞內加爾的黑人,征服了居住在大西洋岸邊的摩爾人;他征服了太陽的老家,征服了地獄;總之,他征服了半個撒哈拉大沙漠以及被稱為古毛裏塔裏亞的地區。這是個沙漠與沼澤之國?是的,有一部分是沙漠與沼澤。但它畢竟是一個王國,他是一個有綠洲,有泉源,有河流,有森林,有無以計數的財富,有一千萬人口,二十萬兵勇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