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蒙代伊夫人的下午時光(3 / 3)

“多不謹慎呀。”他反反複複地想著,“多不謹慎呀!如果韋貝爾想到要派人跟蹤她的話,這位警探該怎麼想,會怎麼去猜疑呢?親愛的夫人,您可曾想到過這一點嗎?”

羅賓沒有寄存衣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又飛快地巡視了一下樂隊的位置,卻沒有發現她。他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麵孔,樂池裏傳出的是調樂器時發出的不和諧的聲音。

“她沒有在下麵,”羅賓想,“她不可能冒險去見一個她認識的人,尤其是去陪著他。”樂隊指揮在譜架前出現了,大廳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指揮員舉起指揮棒,從第一個節拍起,羅賓就聽出來了,正在演奏的是《塞維爾的理發師》。蒙代伊夫人有沒有可能有某種特殊理由來聽《理發師》呢?不對,事實應該恰恰相反,這部如此精彩的管弦樂曲隻能是對她曾經流露的感情的侮辱。羅賓還記得她在書櫃前呼喊“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時,發出的絕望的聲音。不,她絕不可能是到這裏來消遣的。

舞台上的光線比較強,直到此時,羅賓才剛能分辨出坐在他對麵包廂裏的觀眾。他的目光從一個個觀眾麵前掃過,最後停在了樓上一間包廂的最裏麵的一個位置。他覺得那是一個很熟悉的身影,他非常專注地盯著對方,致使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他把眼睛閉上一會兒,借此讓眼睛休息一下,然後再次睜開眼睛。此時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可是她的身邊隻有女人,其中兩位坐在第一排,另一位坐在她的右邊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他總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親愛的貝阿特裏斯!羅賓會有被出賣的感覺,如果他發現……可是他的思想馬上又轉向了另外一邊。蒙代伊夫人在這個場合出現,難道不是對所有邏輯的藐視嘛?她隻是在看節目?羅賓思考著的時候,蒙代伊夫人正低垂著頭,好像陷入了鬱悶的沉思之中。

費加羅贏得了近乎瘋狂的掌聲,她卻始終一動不動。羅賓試著讓自己想象讓一位不幸的,甚至可能被威脅著的缺錢且私下撫養兒子的女人,來劇院逃避現實的真正動機。肯定會有一個。但是,盡管他很智慧超人,盡管他有預感的天賦和豐富的經驗,他還是無法判斷,這一點讓他十分氣惱。他甚至想對著歌唱家們大喊:“小聲點,混蛋!你們難道不知道正在打攪我思考嗎?難道看不出在你們眼皮底下發生了某件比你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情嗎?”

這時,貝阿特裏斯突然站起身來,然後絲毫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門口溜去。

“親愛的美人兒,您是否想從我手中溜掉?”他喃喃著,同時他也匆匆離座,走到了走廊上,甚至引起了鄰座明顯的不滿。幸虧他沒在衣物寄存間存放物品。此時,受傷的踝骨又開始折磨他了,這對他十分不利,所以當他走到劇院外麵的人行道上時,蒙代伊夫人已經拐過了法瓦爾街角了。

“我明白了。”他想,“她到法蘭西喜劇院來,大概是為了消磨掉一個小時,等到適合的時間再去赴約,這再簡單不過了。劇院比咖啡館更舒適,也更不引人注意。”

蒙代伊夫人來到格朗大道,她站在人行道旁,叫了一輛出租車。此時並不缺車,事實就這麼巧合,羅賓幾乎是跟她同時叫到了車。

“跟上那位夫人,”他對司機說,“請您不要笑。”

兩輛出租車開到了共和國廣場,拐進了伏爾泰大道。羅賓暗自思忖,蒙代伊夫人到底要去哪裏,這兒離她家已經好遠了。隨著路程的不斷增加,關於約會的假設也就變得越來越不靠譜了。一個高尚文雅的人是絕對不會強行跟蹤一位美麗的夫人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蒙代伊夫人的出租車在一間花店前麵停了下來,然後她走了進去。

“這一次,我總算猜到了。”羅賓想,“她確確實實是要去拜訪某個人。可是,韋基·蒙科爾內香檳酒的繼承人是絕不應該與這個區內的人有任何聯係的……”

蒙代伊夫人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束開得十分燦爛的帕爾瑪紫羅蘭。跟蹤又開始了。出租車拐進了羅凱特街。

“她要去監獄?”羅賓打趣地想,這次的跟蹤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但是,兩輛車駛過了這間著名的監獄,蒙代伊夫人在梅尼爾蒙唐大道拐彎處下了車。

“那兒!別走得太遠。”羅賓指揮著。

“噢!我已經習慣了。”司機十分狡黠地回答道。

“蠢貨!”羅賓低聲抱怨著。

此時,蒙代伊夫人已經穿過馬路,走進了拉雪茲神甫公墓。

“我倒是很希望她能來一個墓前冥思,”他保證著,“但這絕不應該是在聽完了羅西尼的音樂之後,這是完全不合理的。而且還有一點,她早就帶了戲票來。可見她早就知道她到這裏來之前,得先在劇院裏呆上一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答案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來朝拜!也許她在以前就依偎在所愛的人身旁聽過《塞維爾的理發師》,後來她才失去了他?是的,這比較合乎情理,我會很快就會知道這位意中人的名字的。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總是神情憂鬱了。”

蒙代伊夫人離開主道,朝右走上了一條較狹窄的道路,這條小道彎彎曲曲向上蜿蜒,最後來到有宏偉的卡齊米爾、佩裏埃雕像的寬闊的圓形廣場。一路往右,她又走上了一條新路,指示路標上寫著“阿卡希姬路”。蒙代伊夫人又朝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然後登上在小丘側麵的台階,它通往矮林夾著的一條小路,然後又出現一塊牌子,牌子上指示著:山羊之路。這裏很容易讓置身於此的人產生置身於鄉間的感覺,羅賓喘息了幾秒鍾。

冬日裏冷淡的太陽已經落在了地平線上,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很顯然,拉雪茲神甫公墓這個地段很古老,人們早已無法再在裏麵安葬人了。那麼,貝阿特裏斯到底是來這裏幹什麼鬼事呢?……羅賓的好奇心還從來沒有受過如此考驗。

蒙代伊夫人在羅賓前麵不遠的地方,她穿過一個交叉路口,在一座頂部呈三角形、石頭已經發綠的紀念碑前停住。羅賓就躲在小祭台的拐角處,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她先是把緊捆著花莖的繩子鬆了鬆,讓已經壓緊的花朵蓬鬆一些,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擺放在墓穴的突出部位。之後,她撩起麵紗。她的臉孔顯露了出來,一副凝重沉思的模樣。

她在思念曾愛過,現已消失的人。至少這是最能令人接受的吧,但是羅賓開始向後退著,因為一個身影出現在礫石小路上。還有人在跟蹤貝阿特裏斯。這個密探蹲著,躲在斷了的石柱後麵。從羅賓的視線看去,隻能看到他映在地上的一隻肩膀的影子。他悄然無聲地向前靠近,是出於什麼目的呢?此處荒無人煙,極適合發動攻擊,羅賓隨時準備著介入。

蒙代伊夫人放下麵紗,將大衣緊緊裹住,開始折身返回。監視她的那人馬上離開了藏身之地,使羅賓大吃一驚。這是那個紅棕色頭發的人,就是那個在蒙代伊寫字台裏取走五十法郎鈔票的人……那個躲在窗簾後麵的人……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跟蹤上了這個不幸的女人的?她是否知道已經被盯梢了呢?是否出於這個緣故,她才如此匆匆地離開了法蘭西喜劇院的?她是否想要對來墓地保密呢?

無疑地,事實就在眼前,在幾米之遙的地方,雕刻在石碑上了。等到蒙代伊夫人、紅棕色頭發的人稍許走前麵一點,羅賓才能輕易地看到他們。他決心不放掉這陌生人的蹤跡,但是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知道墓地石碑上刻的名字。

他一瘸一拐地跑到紀念碑前,根本顧不上那陣陣刺痛的踝骨。他看到:……元帥之墓。

姓名被紫羅蘭的花束遮住。他俯下身去,把它抓起來。結果他驚呆了,他喃喃道:

“達武!……達武元帥!……她真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