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相互介紹時,羅賓強忍著沒有出聲。
“儒爾迪厄大人……您表兄的律師……韋基·蒙科爾內小姐……”
“很榮幸,小姐。”
這種冒名頂替有什麼意思呢?羅賓太有幽默感了,所以才沒有從內心笑出來,盡管眼前這一切很嚴肅。一個假的律師,一個假的伊莎貝爾!為什麼不再來一個假的公證人呢?
但是,貝朗戎先生十分莊重地坐了下去,他繞著手指,擺出一副權威的架勢來。
“我們聚集到這裏,是為了進行您已故去的祖父的遺囑的開啟儀式,小姐。我為蒙代伊夫人,也就是您的姐姐的缺席而感到惋惜。”
“我也感到很遺憾。”貝阿特裏斯說,“最近幾天的事情讓她非常痛苦,她不得不呆在家裏,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她的消息的。”
“這個撒謊的女人,”羅賓在想,“甚至說話時都不嘴軟,天使般的麵容隻不過是一張麵具。”
貝朗戎公證人打開他的文件夾,翻動著文件,從裏麵找出一個封好的信封。
“我本可以再晚一些的時候打開這份遺囑的。”他強調說,“可是您的姐姐和您已經知道了主要的條款,那還有什麼必要再推遲呢?現在該是讓你們擁有你們完全有權擁有的東西的時候了。”
他戴上眼鏡,開始讀了起來。
“我,米歇爾·安德烈·法比安·韋基·蒙科爾內,身體和精神健全地站在路易·貝朗戎大人、公證員的麵前……”
羅賓不再有心思去聽它了,他內心的愜意在剛開始時已經過去,他現在給自己提出了一大堆問題,這些問題可都不是開玩笑的。為什麼貝阿特裏斯要裝成伊莎貝爾呢?伊莎貝爾知道嗎?她同意嗎?或者有人阻止她來這裏?可是如果出現冒名頂替……這個字眼讓羅賓感到驕傲……媽的!如果這一冒名頂替不是始於今天呢……所有的場麵在他的腦海裏撞擊著。他又覺得自己是在芒特,走進糕點店的時候了。他聽到女招待說:“她住在‘山雀別墅’已經有兩年了……唉,可憐的女人……人們很少見到她……她肯定有什麼難言之隱……”
羅賓的腦子飛速地轉著。
“很可能是真的,貝阿特裏斯在分身扮演伊莎貝爾這個角色。在芒特,她的表現恰好讓供貨商們認為伊莎貝爾在那裏。”
“星期一的時候,她以貝阿特裏斯·蒙代伊的麵目出現,以貝阿特裏斯的身份來跟她的妹妹吃飯。她隻需要改變發型,戴上麵紗,換上另外的衣服,完全改變一下步履就行了。她是與伊莎貝爾不同,但是她們都同樣具備家族的氣質。人們拿什麼去懷疑這種騙人的把戲呢?”
而且,這個年輕美貌的女人很有規律地買奶油果子餅咧!這女人顯然是貝阿特裏斯·蒙代伊啦。而在“山雀別墅”裏麵對她拉鈴做出反應的,無疑是伊莎貝爾了。隻是,從來就隻有一個女人呀。從來就沒有另外一個人,確實,看到過伊莎貝爾來給貝阿特裏斯開門,因為這個貝阿特裏斯有鑰匙。她拉鈴,是為了欺騙鄰居,在確信沒有人看到她時,她再把門打開。不要為別墅的一副遺棄相感到驚訝,也不要為家具上麵落滿灰塵而感到奇怪。貝阿特裏斯,當她是伊莎貝爾時,隻是那麼很短促的一會兒。而貝阿特裏斯,星期一時,當她真的是貝阿特裏斯時,在下午時也就離開了。這一切都太精彩了!
“我還在學步,”羅賓地反複想著,“我像個孩子一樣在學步。如果我繼續盯著她,就在她拉鈴的時候……那麼柵欄門後的腳步聲,在讀馬蒂亞斯的信時有節製的驚歎……應該是貝阿特裏斯,也隻能是她,而且始終都是她……那麼,真正的伊莎貝爾呢,她怎麼樣了……她確實存在,因為一個警探已經審問過她了!……啊,不是,真的不是!都德維爾明確告訴我,是一個芒特的警探,他去了山雀別墅。他並不認識貝阿特裏斯。而正是她扮演了伊莎貝爾這個角色,警探跟她約定了來訪的日期……”
羅賓就這樣一點點地深思,一點點地發掘著,他滿臉漲紅,根本就沒有注意去聽遺囑。貝朗戎大人在談限製性條款,談可以由繼承人自由處理的部分……貝阿特裏斯頭向前伸著,用心地聽著,或者至少裝作在聽。她的臉色特別白,好像很不舒服。她穿著那套喪服,太美啦。對羅賓來說,這個女人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神秘,更加遙遠。羅賓緊張地望著她,好像在設法解決一個新難題一樣。
如果貝阿特裏斯的兩位表兄都沒有死,如果大表兄沒有被抓起來,他們三個就都會到場,而這種冒名頂替也就變得不可能了。多夏安兄弟們肯定已經很久沒見到貝阿特裏斯了。可是,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會馬上就認出她來的。那麼就必須,出於需要,不讓這三兄弟出席。這是決定性的步驟,是為了讓貝阿特裏斯以伊莎貝爾的麵目出現在公證員的麵前。後者是從來沒有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可是,出現這樣的情況,必然有個長久以來就製訂好的計劃。這個計劃是以什麼為目的的呢?
“哼,我知道了。”羅賓想,“再往前一步,我就可以得到真實情況了。而這一事實真相已經令我感到恐怖了……然而,我應該屈服於事實:貝阿特裏斯想要掠走她妹妹的遺產……甚至更進一步,多夏安一家已經被消滅了,蒙科爾內的全部遺產……不,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女人不可能是殺人凶手……或許是因為我是一個正直的人!……不,她沒有殺人……關於這一點,我完全相信……她既然能到這裏來,自稱是伊莎貝爾,那是因為……因為……哎,好啦,羅賓,我親愛的羅賓,你平時可不是這麼羞怯的……結論……那就是,她是某個人的同謀。是誰的呢……是蒙代伊的,肯定是……是蒙代伊的,蒙代伊是她的丈夫……蒙代伊已經債台高築,他現在應該非常需要錢……”
羅賓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事實像強光一樣地刺傷了他,因為現在他發誓一定要把全部真相弄清楚。
如果蒙代伊是殺人凶手的話,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他應該是很久以前就在策劃這一行動,可是隻要多夏安兄弟們不露麵,他就不可能有所動作。他在等待時機,很清楚時機終會到來的。因為在開啟老蒙科爾內的遺產繼承書時,三兄弟會露麵的。
那麼他要怎麼行動才能消滅他們三個人呢?他或許不知道,也許他已經製訂了某個狠毒的計劃。這時,偶然出現的機會幫了他的忙。他本人成了入室盜賊的攻擊目標,他還挨了一槍,但是並沒要了他的命。既然他成功地通過了這一係列襲擊中的第一次,既然他的堂兄弟們後來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害了,誰還會想到要去懷疑他這個蒙代伊呢?可是這一係列的主意是如何生成的呢……
混蛋,這種想法肯定是在診所裏鑽進他的頭腦的,他在那裏扮演著沮喪、虛弱的人,一個什麼也記不起來的受傷的人……他還發明了小船,把恐嚇信折成小船的樣子……他記得堂兄拉裴爾在“蒂塔尼克”號海難後被關押了起來。他認定小船的事肯定是精神錯亂者所為。他必須讓調查人員把注意力放到折成小船形狀的恐嚇信上,讓他們完全陷進去,不改變方向,終有一天會找到拉斐爾的頭上的。可是為了強行使人接受這一解釋,就必須讓警方在他的文件中也發現一封恐嚇信,也就是第一隻小船。誰去寫這封信呢?尤其是誰去把它放在警方辦公室的文件夾裏呢?……貝阿特裏斯?……是的,貝阿特裏斯,這個扭曲了臉的女人,蒙代伊說不定待她如奴隸?……那麼還需要蒙代伊向她和盤托出他的計劃嗎?……不,不是她!……但會是另外一個人,沒錯,是紅棕色頭發的那個人!
“是吧,大人?”
公證人轉向羅賓問道。他根本就沒聽到對方的問題。他咕噥道:
“對,當然啦。我完全同意。”
羅賓立刻又接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這條思路非常地清晰。紅棕色頭發的人最終在拚板遊戲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紅棕色頭發的人肯定去過診所,他是第一時間的探訪者中的一員。隻是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他。蒙代伊不僅派他去行動,還把家裏的鑰匙也交給了他。
“當然的啦,”羅賓想,“現在這些問題沒有什麼好神秘的了。不管怎麼說,我今天的情緒特別好,也許我還不能預見未來,可是我卻能非常清楚地破譯昨天。紅棕色頭發的人就在我搜查的那一天晚上溜進了蒙代伊的家。我原以為他是為偷東西而去的,結果恰恰相反,他是來把信放到文件夾中的。如果不是我馬上躲起來,如果我從他一進辦公室就盯住他的話,我會看到他的所有行動的。可惜的是,當我偷著看一下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信件已經到了位,是韋貝爾找到的那個地方,我正好看到他在偷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
想到這裏,羅賓又有點不高興了。那張五十法郎的鈔票在這裏起什麼作用呢?根本就沒有它的位置嘛。
“冷靜一點。”羅賓歎息著,“要努力地想,但是不要流露出來。這樣偷偷摸摸地想,在這個沒完沒了地念經的公證人和這個像口棺材一樣一聲不作的女人之間,他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了。想到棺材,還有達武元帥的墓地……還有法蘭西喜劇院的插曲……千萬不要忘記呀。”
“冷靜一點,我親愛的亞森先生。每件事都有它的時間性,我還是先來考慮小船吧。它把我們帶到費利西安·多夏安那裏,他絕對是被紅棕色頭發的人殺害的,然後他把一封信放到了他軍大衣的口袋裏。如果說死難者們沒有談及恐嚇信這個字眼的話,不要感到吃驚!它們到達他們那裏……如果我敢說的話……是在他們死後一分鍾!那個紅棕色頭發的人,是怎麼知道費利西安在巴黎的火車上的呢?……小兒科,是吧。因為費利西安已經給他的堂兄們和蒙代伊寫了信,還說要去看他們,這個倒黴蛋還告訴了他們他到達的日期和確切的時間。”
“您認為這一切都清楚了嗎,小姐?”公證人問道。
貝阿特裏斯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麼您也一樣吧,律師大人?”
“清楚,完全清楚。”羅賓口裏回答道,他一心一意在想著他的推理,而且結果已經越來越令人滿意。他甚至不需要再思考了:事實本身會做出安排的,甚至早已經透漏了端倪。
就比如說鑰匙的事吧,那把在模仿作案過程中蒙代伊偷偷塞到他手中的鑰匙,使他得以逃脫……其實,沒有比這再簡單的了。確實,蒙代伊沒有其它的選擇了,他決不能讓一個嫌疑犯落入警署的手中,他為此策劃著一係列的陰謀。
為了讓他的一係列陰謀能夠進行下去,為了讓他的同謀能夠順利解決掉馬蒂亞斯,他必須讓嫌疑犯獲得自由。其實,如果馬蒂亞斯被殺,同時司法部門又抓到了一個“跛腳的人”,那就會出現兩個殺人凶手。在這種情況下,事情就會變得亂七八糟,而且很尷尬。如果這是“一係列”的理論出了問題,調查也許就會偏向拉斐爾,而他也應該在被消滅之列的……蒙代伊防備最緊急的情況發生。也許他已經認出了襲擊他的人,但這對他來說都是次要的細節。要緊的是把討厭的第三者趕出這個場地,這需要有驚人的鎮定。在此之後,紅棕色頭發的人就可以去解決馬蒂亞斯了。這場戲是很容易想象出來的。他自稱是蒙代伊派來的,馬蒂亞斯不會有任何懷疑,於是他為那個從他的堂姐夫那裏來的凶手敞開了大門。幾乎馬上,來人就把他打蒙了,然後又把他淹到了澡盆裏……再後來,多美妙的主意,讓小船漂在了浴盆的水麵上。
就這樣,哪怕韋貝爾蠢得像豬,他也會看到這件事與“蒂塔尼克”號的關係。羅賓對此表示欽佩,真的,他很欽佩。行動進行得如此縝密,手段如此高超,就連他本人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被騙過了。然而,現在,他要使這些陰謀詭計受挫了!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在完成著對蒙科爾內的遺產的掠奪,公證人遞給了假伊莎貝爾一支筆。
“請您,小姐,簽上名字……這裏……這裏也是的。”
於是我們的假小姐簽了字,她成了城堡、葡萄園、地窖,還有韋基·蒙科爾內的香檳酒的主人。真正的伊莎貝爾被合法地搶劫了,可是真正的伊莎貝爾又在哪兒呢?她被殺害了?……難道蒙代伊夫婦是惡魔嗎?兩個人都是嗎?……幾天之後,貝阿特裏斯將要去接受自我審查了,她將以一種稍微改變的外貌出現,戴上更厚一些的麵紗。她在芒特如此成功的表演又要在這裏上演了。貝朗戎大人是什麼也不清楚的。可是貝阿特裏斯卻簽了名,這一次是簽她自己的名字。更為嚴重的是,羅賓是這次背叛的見證人。怎麼辦?他沒辦法撕下這個年輕女人的偽裝而又不暴露出自己來。現在就采取行動是否太早了一點?還應該再等一等,公證員認真地用吸墨水具把墨跡吸幹了。
“祝賀您,小姐。”他說,“但同時我還要提醒您注意,您繼承的產業情況很不好。請您千萬別指望朝夕之間就可以得到一大筆豐厚的遺產……”
羅賓豎起耳朵聽著。
“我之前去了解了一下情況。”公證人繼續說道,“城堡,確切地說是您的城堡,情況很糟糕。看樣子,它遭受了好幾次轟炸。土地都已經被炸彈犁過了,更不要說葡萄園啦。至於地窖,恐怕是保住了,因為它們成了輪番來這裏的部隊的宿營地。當時人們都知道這些部隊能夠造成多大的災害!……對吧,律師?”
“確實如此。”羅賓說,“但是還有土地呀,它總可以賣個好價錢吧。”
“是的。但是誰又願意在這個時候,去買一個幾年之內都不會有一點進項的產業呢?”
“要是照您這麼說的話,”羅賓強調說,“這個遺產的繼承應該是一件壞事啦?”
“諾,我可沒有這麼說,”貝朗戎大人大聲說著,同時擺著手表示反對,“可是如果這位小姐想要馬上變賣她的財產的話,她是不會得到什麼利的。對她如此,對貝阿特裏斯·蒙代伊夫人同樣也是如此。”
“她們至少可以得到修複津貼吧?”
“噫,修複!”公證人聳著肩說道。
“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這麼慘呢?”羅賓在想,“為什麼這麼激烈地奪到手的財產在近期內一文不值呢?蒙代伊夫婦已經破產了,他們拚命地爭鬥難道就是為了把這廢墟弄到手嗎?這是不能成立的。其中肯定有什麼我還不知道的緣由。”
貝阿特裏斯站起身來,公證人握了握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了門口。她轉過身來,朝羅賓點了一下頭,羅賓向她鞠了一躬。
“出去得真漂亮。”他想,“簡直是無懈可擊,沒有一點猶豫。這是一種高貴的表示,盡管神經已經瀕於崩潰……但是決不可能這樣下去的。看我們兩個人的吧,神秘的夫人!”
“真是位可憐的小姐。”貝朗戎公證人提醒道,“我正擔心她該拿她的城堡怎麼辦……關於您的當事人,律師,當然隻能暫時放一放了……您同意給我簽這份證明吧?”
“很願意。”
羅賓急急忙忙告辭出來,他下定決心,要盡快跟貝阿特裏斯進行一次關鍵性的談話。他看到她朝火車站走去,便馬上跟了上去。有好幾次他覺得她在搖晃,還有兩次她不得不停下來,靠到牆邊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