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蒙代伊的手出來了,然後是腦袋和擦成滿是條紋傷痕的上身。他又回到了地窖,去把大錘、鋼釺找攏來,同時還點上了一支蠟燭。“那麼有箱子要撬啦。”羅賓在想。蒙代伊已經很靈巧地又鑽到另一側去了。錘聲很快傳了過來,接下來是拔釘子時發出的特有的“吱嘎”聲。靜了一會兒,蒙代伊又出現了,手裏拿著鋪地石般厚薄的一個包。他在燈旁跪了下來,把表麵包著的紙撕開,然後看著那羅賓無法辨認出來的東西。他待了很長時間,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好像在思索著,可是他的嘴卻像是在數數。在數什麼呢?焦慮不安和急於想弄清楚這一切的心情讓羅賓不停地顫抖。
蒙代伊又站了起來,喝了一大口酒。他撕下來的紙在地上跑著,像是被風吹動的死樹葉一樣地打著旋。羅賓明白了,這裏有一條通風的煙囪,是工兵們幹的,以便讓在地窖裏這塊較深地方宿營的士兵們可以自由地呼吸。煙囪應該是通向地窖的,但是從羅賓待的地方看不到它。煙囪裏冒出了冷空氣,因為蒙代伊打開了自己的箱子,從中取出了一條浴巾,認真地擦著肩頭和前胸。然後他又抓起他的鎬,開始再把缺口弄大。
“我們要不要幹點什麼,老板?”貝爾納丹輕聲問道。“我,我的關節都僵硬了。”
“噓,再等一等,不會再等很久了。”
現在,蒙代伊一鏟一鏟地往遠處鏟著碎土。他清理出洞口四周,把推車靠在洞口旁。接著,使人目瞪口呆的狀況開始了:蒙代伊又鑽進地窖裏,從地窖裏麵往手推車裏扔了十幾個包,它們不是很重,因為在落到車板上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麼響聲。開始時,羅賓出於本能還試著數一數,但是他馬上就放棄了,他集中精力,隻考慮這麼一個問題:“這是些什麼東西?”他撇開了一個又一個出現在他腦際的假設。讓他費解的是,這些包尺寸相同,大小相同,這就說明了它們是同一種東西。
手推車裝滿後,蒙代伊鑽出來了,他的胸毛被汗水粘在了一起。為了抓緊每一分鍾:他架起手推車,把它拖到了地窖的中央。在這兒,他手腕一翻,再猛地一推,車裏的所有的東西都堆到了牆邊,他用鐵鍬背把這些東西攏成一堆。
“您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嗎,老板?”貝爾納丹低聲問道。
羅賓專橫地不讓他出聲,他緩慢地往前挪動了一下,以一種近乎痛苦的焦急心情盯著蒙代伊的一舉一動。蒙代伊從他的衣箱後麵提出了一桶煤油,打開蓋子,神態自若地就像是一個極自覺的工人。現在,他又慢條斯理地把煤油澆到那一堆東西上。然後,他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張報紙卷成筒狀,用打火機把它打燃。他待火苗大一些之後,便把燃燒的筒狀報紙扔到了那一堆紙包上。大火馬上伴著極響亮的“呼啦啦”聲燃燒起來,在煙囪抽風的作用下,向天花板投去藍色和黃色的火舌。蒙代伊向後退了好幾步,雙手插在腰間,觀賞著這熾熱的火焰。羅賓和貝爾納丹在一邊看著驚呆了。紙包鼓起來,又癟下去,散落出很多紙片來,它們被大火的熱浪裹挾著,打著旋兒飛向四方。
有一張在距羅賓不遠的地方落了下來。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不過蒙代伊早就放鬆了警惕——羅賓趴在地上,伸出手臂去。他撿起這張東西,把貝爾納丹往後推出好幾米。借著牆體探出的部位作掩護,他用手電對準了這張殘缺的紙,結果差一點驚慌得把它鬆掉。
這是一張鈔票的一部分。他疑慮重重,更加認真地查看抓到手的這張紙,他終於明白過來了。鈔票好幾處都黑了,又被火燒掉了幾處,但是仍然能清晰地辨認出:這是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跟蒙代伊藏在辦公室的秘密抽屜中,後來又被庫塞爾拿走的那張一模一樣。
“給我看一看,老板。”貝爾納丹請求道。
羅賓把手按到他的嘴上,為了不讓他因驚訝而發出喊叫聲。
“別出聲,蠢家夥,這是一張鈔票。”
“假的?”
“不,是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呢?”
兩人以同樣的動作,回到了他們各自的崗位上,他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麼?這個負債累累的蒙代伊,這個強迫自己的妻子頂替伊莎貝爾的蒙代伊,這個幹掉多夏安兄弟三人,這個殘忍的蒙代伊,居然會燒掉財富!
“財富!這不隻是財富!”羅賓心裏想,“這比財富還要多!這是寶庫!是名副其實的財源!每捆有一百張鈔票……”他在估算被煙火吞噬掉的鈔票的數目,數字在他的腦海中跳動著。而且這還沒完,因為蒙代伊又第二次裝滿了手推車,並把它推到了火邊,一撕掉捆紙包的紙帶,他就把它們散撒在烈火之中,以使它們燃燒得更好一點。而這一批,已經不再是五十法郎的鈔票,從它們的尺寸來看,應該是五百法郎和一千法郎的鈔票。
“我們應該阻止他。”
“冷靜一點。”
火焰發出的紅光有些淒厲地映照在地窖的牆壁上,溫度馬上升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地上,幾乎到處都是碳化了的殘留的黑灰,它們像老鼠一樣地四處轉悠著。蒙代伊不慌不忙地用鐵鍁頭翻動火焰中心沒燒盡的一疊疊鈔票,那樣子就像花匠在秋天燒雜草似的。當手推車空了之後,他又去運第三次了。
羅賓按著貝爾納丹的手臂說:
“我想我開始明白了……”
一陣猛烈的爆炸聲打斷了他的話。裹挾著灰塵和火星的煙雲湧進了長廊,接著是一間間地窖傳出來的某種東西的倒塌聲。羅賓和貝爾納丹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們跳向後麵,想去呼吸一點幹淨的空氣。
“是牆壁。”羅賓說,“他中了埋伏……熱度引爆了地雷……也許是蒙代伊自己踩響的。”
他們在黑暗中咳嗽著,羅賓又打開手電筒。他照了照走廊,地窖口已經塞滿了因爆炸而撕毀的鈔票。
“我們過去吧?”貝爾納丹問道。“他可能被炸死了。”
“別動,也許還有未爆的地雷。”
他們緊貼著牆壁,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一切又恢複了寧靜。而後,一個響聲又猛地把他們嚇了一跳,這聲音如此地令人驚異,如此出乎意料,使他們恐懼得戰栗起來。有人在打噴嚏,不,這絕不可能。蒙代伊在打噴嚏,他還活著!
兩個人又一步步地走回長廊的拐角處。從那裏他們可以看到地窖的裏麵:一絲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搖曳著,光芒逐漸變大,向四周投去一束晃動的光。蒙代伊坐在地上,又點燃了他那抗住了這次爆炸的馬燈。他滿臉是血,身後的牆體已經坍塌了一大半,讓人看到一大堆箱子,其中一些已經散開,大批的鈔票流了出來。這裏應該有幾十億,可能會有上百億的錢。
蒙代伊依舊表情遲鈍地、近乎貪婪地看著這金錢堆成的神奇之牆。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用手抹了一下臉,然後看著雙手,也許他還沒有弄明白,它們怎麼會是紅色的。他差一點失去平衡,但勉強挺住了。他發現自己的鎬在手推車裏的碎渣殘片中插著,便又把它握到了手中。而隨後發生的事情可把羅賓弄糊塗了。這位滿臉流血的人,這個幾乎不省人事的搖搖晃晃的人,他像機器人一樣固執地朝那堆箱子走過去。然而當他舉起鎬,向最近的一口箱子砸下去時,他站不住了。在衝力的作用下,他單膝跪了下來,然後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再去砸,發狂地想要毀掉他為之殘酷拚搏得來的神奇財富。這次,他站開了一點,努力舞起他的工具,但又馬上倒了下去。羅賓聽到他嘶啞的喘息聲。
“老板,他要死啦。”
“也許還不會。”
蒙代伊手腳並用地爬向箱子,他伸出一隻瘋狂顫抖著的手臂,這是一個行將淹死的人的手。這隻手抓住拆開的木板,然後一捆捆、一包包的東西像雪崩一樣落到了他的頭上。慢慢地,他鬆開了手,一動不動,徹底地躺倒在富貴之地了。羅賓下定了決心,鑽進地窖,後麵跟著貝爾納丹。當傷者看到羅賓時,極力想掙紮著靠牆坐起來。
“不。”他以一種嘶啞的聲音說道,“不……不應該是您。”
為了保護他的財富,他雙手做出摟抱的姿勢。
“這是我的……你們快滾蛋!”
“好啦,蒙代伊。”羅賓說,“您已經無法再堅持了,我們會給您治療的。我們無意傷害您,貝爾納丹,把箱子和外衣拿過來。”
他們用錢堆成了枕頭,幫蒙代伊躺了下來。羅賓用浴巾擦著可悲的傷者的那被炸開的石子劃破的臉。他看到有血從傷者的右耳中流出,便向貝爾納丹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沒用啦。”他坐在已經放棄爭鬥和變得順從的傷者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