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蘇錦鯉。
黎歆醒來的時候，他正托著腮，看著窗外的某處，感覺到他醒了，便回過頭來，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搖籃。”他輕聲說。
黎歆沒有去仔細琢磨他話裏的含義，他隻是覺得，那一刻他靠窗獨坐的身影實在是有些寂寞，讓他隻想將他攬入懷中，靜靜地抱著。
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麼做了，他靠過去，用自己的胳膊把他圈進了懷裏，然後，他抬起頭，看到了“搖籃”。
那是一頭發著熒光、長得很像水母的巨大生物，它漂浮在列車旁的天空中，緩慢地蠕動著，像個顏色奇怪的熱氣球，或者正在綻放的煙花。黎歆隻看了一眼就呆住了，因為他忽然認出了那是什麼東西，也因此想起了之前在洗手間聽到的那個聲音，到底是哪裏熟悉。
——這隻被蘇錦鯉稱為“搖籃”的生物，就是大半年前，在自臨安開往寧海的那輛動車上，出現的那頭滿是觸須的怪物，唯一不同的是，當時蘇錦鯉告訴他，那是個夢。
“你一直很疑惑吧，我為什麼要騙你。”蘇錦鯉歎了口氣，然後將手貼上了車窗，那隻體型大如山嶽的東西，立刻伸過一條黑黑的觸手來，隔著窗戶，與他的手掌相貼。
黎歆很擔心這東西會突然發瘋，打碎窗子割破他的手，於是把他抱得更緊了，身體則緊繃著，隨時準備把這坨玩意兒扯碎。
“沒有關係的，雖然我早就已經知道那不是一個夢，但既然你那麼告訴我了，我就相信。”他把腦袋埋在他發間，“所以你不必對我解釋。”
“這是搖籃，一隻食夢水母，”蘇錦鯉低聲說，“我還是個小孩，需要睡在嬰兒床上的時候，它隻有...這麼大，”他說著，拿手比劃了一下，“小時候我睡眠質量不好，總是鬧騰，媽媽就從老家找來了這隻水母，給我當搖籃。”
黎歆聞言，抬頭看了看它那黑黝黝的觸須，嚴重懷疑它是否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不過就長相而言，它還是挺像個戴著帽子的嬰幼兒保姆的。
“白天的時候，它總是在房間裏飄來飄去，弄得到處都是水漬，我卻很開心，像是有了一架屬於自己的遙控飛碟，”蘇錦鯉歎了口氣，“可惜，那個人不喜歡它。”
“那天，他把它一腳踩在地上，然後丟進水族箱，背朝著我說它是髒東西，”蘇錦鯉出神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天，“如果我能早點意識到，他真正想罵的其實是我，那是不是，他們就不會死了？”
黎歆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有心說“不是你的問題”，卻隻覺得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後來我們都不再需要它了，”蘇錦鯉笑了笑，“但我弟弟很喜歡它，後來他去華教的時候，特意把它藏在了衣服裏，一並帶走——也不知道他平時都給它喂了什麼，竟把它養得這麼大。”
既然是食夢水母，那應該就隻能用“夢”來喂吧？
“可它怎麼會是這種顏色？南淼淼都把它養在汙水裏嗎？”黎歆忍不住問。
“因為噩夢，長期食用噩夢，會讓它變得暴躁且具有攻擊性。”蘇錦鯉歎了口氣，“隻有在捕食到好夢的時候，它的顏色才會變白，像頂沙灘帽——那時候我弟弟，總喜歡把它戴在頭上——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做好夢了。”
黎歆想象了一下南淼淼戴著個水母帽子，在教眾麵前演講的場麵，不禁有點想笑，可眼下的氣氛，卻絕不適合他這麼做。
蘇錦鯉朝“搖籃”揮了揮手，示意它吃飽了就趕緊走吧，不要再在這裏滯留了。
他從黎歆懷裏探出身子，將臉貼近了玻璃窗，笑得平靜而甜蜜，“你說，在離巔峰隻差一步的時候墜落下來，會是什麼滋味？”
黎歆怔了怔，忽然覺得，他這話好像不是在問他，而是在等待某個看不見的人來回答。
——我使他走上巔峰，你使他終究下沉。
約好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黎歆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一向很笨，你是知道的，但如果...”
他的後半句話，被生生堵了回去，蘇錦鯉側過身，抱住他的腦袋，吻上了他的唇。
“我懂，”蘇錦鯉喘了口氣，低聲說，“這種時候，你什麼話都不用說，隻要吻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