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亞對國王的提問並沒有絲毫的猶豫便回答,父王,我想我不適合欣達。國王很吃驚,他是一個勇猛的年輕人,是西國很多姑娘的夢中情人,連父王都十分讚賞他,他又怎麼不適合你呢?塔亞笑了一下,我知道您的想法,但貝莎麗愛欣達,他們在一起才會幸福。國王無奈的歎了口氣,這麼說你放棄?塔亞搖搖頭說,這不叫放棄,我不愛他,我們不能毀了貝莎麗的希望和幸福。老國王看著塔亞,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然後又笑起來,都是父王太寵你了,敢和父王理論起是非了。塔亞也不在意父親的話,她心裏明白父王一直有些偏愛自己,一心想將他最中意的小夥子挑給她。好在貝莎麗一向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從不爭這些。
塔亞出來後對貝莎麗輕輕地說,貝莎麗,祝賀你馬上要成為西國最幸福尊貴的新娘了,我依然會愛你的。貝莎麗不相信似地看著塔亞,又看看庫米西,激動的眼睛裏流出亮晶晶的淚珠。庫米西和塔亞看著她,心裏也熱起來。
晚上在窗前靜坐時,塔亞心裏滿是貝莎麗那幸福激動的眼神,她卻高興不起來,並不是因為嫉妒,而是有些惋惜。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底其實是不希望貝莎麗嫁給欣達的。她微微歎口氣,懷裏的嘟嘟兒已經睡著了,偶爾睡夢中嗚嗚兩聲。塔亞望著窗外,那禁地城堡上的燈光依然亮著,在那灰蒙蒙的夜空裏看起來那麼孤獨神秘。
貝莎麗出嫁那一天,西國的皇城裏喜氣洋洋。庫米西和塔亞參觀完婚禮後分別吻了新娘子。然後老國王也吻了她,將她送到她丈夫的手裏並對誌得意滿的小夥子說,你要一輩子愛她,像她愛你一樣,要是你讓她痛苦了我會讓人把你送上絞架的。老國王淩厲的氣勢讓婚禮寂靜下來,新郎信誓旦旦地向國王作了保證。老國王見小夥子也嚇著了,哈哈大笑起來,開個玩笑,大家盡情地跳舞玩樂吧!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
庫米西找到塔亞,神秘地對她說,你願不願意跟我去一個不一樣的地方玩啊?現在城裏戒嚴最鬆,我們出去不會有人發現的。塔亞的胃口被吊了起來,她對這個弟弟的脾氣一向有些捉摸不透,但她卻願意和他呆在一起。於是跟著他出了宮去了。
塔亞沒想到庫米西會把她帶到一個異域的商人家裏。那商人一家似乎都認識庫米西,對他很親熱。塔亞發現這所房子裏的人都不穿袍子,他們的衣服很鮮豔很輕,在西國,除了皇宮裏偶爾有人穿這種材料的衣服以外,一般人是不習慣穿的。而且這裏的女人們也都穿了鞋。塔亞對這一切都興趣盎然,她認識他們的裝束和用具,從老師曾講述的來看,他們來自神秘遙遠的東方,大概是穿過沙漠來的。商人家的女孩子中有一個叫黛雅的,她對庫米西特別熱情。塔亞總感覺他們像是認識很久了。
回去的路上,塔亞說出了她心裏的疑問,黛雅是你的情人?庫米西承認了。塔亞不禁有些擔心,她來自不可知的地方,在這裏又沒有地位,父王是不會讓你見她的。庫米西無所謂的笑笑,隻要你不說,父王怎麼會知道?然後他一臉的幸福愜意,我愛她,她也一樣,我可以為她做一切事情。塔亞本想說出心裏的話,但還是忍住了。
一段時間後,塔亞的那盆蘭花慢慢有些枯萎了。她很著急地去找達瓦爾,老人無奈地搖搖頭,它根本不適合長在這裏,它的水分遲早會被炎熱烤幹的。塔亞不相信,我讓蘇妮每一天都給它澆水,怎麼會幹呢?達瓦爾手不停地往畫布上塗著顏料,仿佛自言自語,它的心不在這裏,早死了,你們把它弄來的時候就死了。塔亞看著達瓦爾的畫布,那畫布上赫然便是一株大葉紫蘭,盛放的姿態仿佛要從畫裏溢出幽香來。達瓦爾輕聲笑著,隻有畫上的東西不會死去,多少年都不會死去。塔亞知道達瓦爾一向有些古怪,於是也不再出聲了,自己支起畫架,仿著達瓦爾的畫塗著。
貝莎麗回來看塔亞,她好象瘦了一些,但精神還算好。塔亞有些擔心她,你丈夫愛你嗎?他經常陪你嗎?貝莎麗笑了笑,他很愛我,但他要經常去察看下麵的莊園,他熱衷於開墾新的土地。塔亞很好奇,他自己親自砍樹嗎?貝莎麗搖搖頭,笑著答道,不,他騎在馬上,指揮著奴隸們幹活。貝莎麗說話時眼睛微微眯著,好象能看見自己的丈夫騎在馬上英勇健壯的樣子。塔亞注意到貝莎麗的一隻手總不停地輕輕撫著肚子,於是問她,你懷孕了?貝莎麗低下頭,臉微微紅了,對啊!我能感覺到那個小東西在我肚子裏不停地長大。塔亞從來不知道懷孕的女人會這麼迷人,禁不住也伸了一隻手去摸了摸貝莎麗圓鼓鼓的肚皮。
塔亞將貝莎麗懷孕的事告訴了老國王和庫米西,他們也都很高興。晚宴上,老國王一高興多喝了幾杯酒,忽然對貝莎麗說道,等我的孫子出世,你們一定要請我去,我給他戴上皇宮裏最好的皇冠。貝莎麗聽見這話知道老國王喝醉了,忙叫侍女們偷偷撤走了餐桌上的酒。老國王不高興地嘟噥著,你們都以為父王老了,其實父王的氣勢比起你們年輕人一點也不差!三個孩子忙安慰他,父王的身體那麼健壯,怎麼會那麼容易老呢?老國王笑了幾聲,健壯?連我的王後都不喜歡我,再健壯有什麼用!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卻聽到老國王搖搖頭,都十幾年的事了怎麼又提起來了!公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舉動會引出國王這些讓人吃驚的話。
塔亞心裏一直對老國王的話感到蹊蹺,跟達瓦爾下棋的時候,她忽然想到老師在宮裏住了那麼久,比自己的年齡還久,一定會知道一些秘密的。於是塔亞低頭看著棋盤,喃喃問道,聽說我母後喜歡下棋,而且技藝一流,是麼?達瓦爾聽到這話,身體微微一顫,不過塔亞沒看他。達瓦爾猶豫了一下,回答道,不錯,她是個聰明過人的女性。塔亞抬眼看了一下對麵的老師,關於母後的事,老師能讓我知道一些嗎?達瓦爾停住手,坐直身子看著塔亞,過了很久才歎道,是的,你有權力知道這些,盡管你的父王不允許我向任何人包括公主和皇子透露那些往事,但她是你們的母親。達瓦爾站了起來,走到畫架旁邊,每一次回憶過去時他都要站在他心愛的畫布前。
你的母親來在另一個國家,她被作為禮物獻給了西國的國王。國王很愛她,但王後對國王很冷淡。後來在你的弟弟,庫米西半歲時,王後闖了大禍。那天傍晚國王剛獵到一隻稀有的沙漠紅狐,準備去告訴王後這個喜訊,但找不到她。後來,在那個擱置雜物的閣樓上,國王親眼看到他那個美麗動人的王後被一個男人親吻著。闖了禍的男人趁著昏暗的夜色逃走了,連國王都沒看清他的樣貌。國王第一次對王後動粗了,而那個本來還十分驚慌的王後突然冷靜下來,忍著疼痛也不肯說出她情人的名字。直到王後離開這個世界,那個怯懦的男人也沒有再來看她一眼。然後某一天國王對我說,我們的王後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今天你去為她準備祭禮吧!我於是被帶到王後的床前,可憐的人憔悴不堪,兩隻美麗的眼睛像兩顆墜落的星星,沒有了一點光彩,也不看任何人一眼。我替她念了禱文,侍女在她的身體上灑滿花瓣,然後我看見王後對著我們,眼睛裏流出了淚水。
達瓦爾講完故事長長歎了口氣,塔亞卻被母親的堅韌感動了。等達瓦爾對塔亞說道,公主,你該回去休息了,塔亞才想起來打攪老師好長時間了。塔亞便向老師道了晚安出去了。蘇妮站在外麵都快睡著了,但一看到塔亞出來便馬上清醒了。
塔亞帶著蘇妮往回走時,忽然看了她一眼,問道,蘇妮,你愛過男人嗎?蘇妮有些吃驚公主突然會問這種話,但她一向反應敏捷,是的,公主,我愛我們偉大的國王,愛庫米西殿下……塔亞打斷她的話,這我知道。我是說,像情人那樣的!塔亞眼神很新奇地看著蘇妮,蘇妮比自己年齡大一點,她應該有個情人了吧。蘇妮愣了一下,低下頭想了一下然後很堅定地說道,是的,我愛一個男人,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塔亞別有意味地笑了,但她卻沒問蘇妮他是誰?聽著蘇妮這句耳熟的話,塔亞想起了庫米西。於是她問蘇妮,最近殿下那兒有什麼事沒有?蘇妮恭恭敬敬地答道,聽殿下的侍女們說,殿下已經出去好多天了。塔亞不禁有些擔心起來。老國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庫米西那兒,向他的繼承人傳授治國的政策,如果被國王知道庫米西不在皇宮後果會很嚴重的。
這個擔心果然是應該的,幾天後國王便發現庫米西的秘密了。老國王十分生氣,甚至揚言要將那個商人送到斷頭台上去。塔亞趕到庫米西的寢宮時,老國王正對著跪在地上的殿下大喊大叫,連胡子都一跳一跳的。塔亞忙去安慰氣昏了頭的國王,父王,庫米西年紀還小,一時貪玩,您就不要為他動怒了。老國王看見塔亞,像是找到了一個與自己政見相同的朋友,抱怨道,那些商人最狡猾,就會想盡方法勾引權貴,像庫米西這樣愚蠢的人才會上當。而且他們是外國人,穿過沙漠來的,帶來了幾頭駱駝,想帶走我們的珠寶。他們外國人就是狡猾。庫米西委屈地辯解,您太偏激了,如果您見了黛雅一定會喜歡她的,她熱情美麗並且心地善良……老國王大叫起來,那種女人最靠不住!她們隻會欺騙你!背叛你!隻有傻瓜才會愛上她們!塔亞悄悄囑咐婢女將庫米西帶下去,然後回頭安慰暴怒的國王。老國王坐在靠椅上,一手撐著額頭,很疲勞的樣子。塔亞輕輕跪了下來,懇求國王,父王,請你看在塔亞的麵子上饒過庫米西和那無辜的商人吧!國王擺擺手,你不用求我,你們現在都長大了,父王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塔亞聽出了國王的無奈,抬頭看見國王閉著眼睛,綴著珠寶的頭巾裏露出了雪白的頭發,她心裏忽然同情起父親來了,眼淚也禁不住流了出來。
貝莎麗讓欣達來接塔亞他們時,西國刮起了很大的風。塔亞討厭刮風的天氣,那一粒粒的小沙礫打在臉上讓人很不舒服。但塔亞知道貝莎麗的孩子馬上就要降生了,所以她的心情沒有被天氣影響。她蒙著麵紗和父親他們一起去了特隆家。他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貝莎麗看見了塔亞,她很害怕,死死拽著塔亞寬大的袍袖。塔亞費了好大勁才讓她安心。但貝莎麗不讓塔亞離開,她怕自己會死掉。幾個宮婢隻好請求塔亞留下。塔亞看著貝莎麗蒼白的臉蛋,低下頭吻了一下她的前額,安慰她,沒事的,所有的巫師都會在這兒為你阻止邪惡精靈的打擾,達瓦爾老師等在產房外麵,他會為你的孩子做洗禮的。貝莎麗安靜下來,就那樣握著塔亞的手,靜靜等著幸福伴著巨痛到來。
嬰兒發出他響亮的啼哭聲時,夜晚剛剛過去一半。塔亞替受盡折磨的產婦擦去她臉上的汗珠,然後也擦了自己的臉。宮婢們將濕潤的嬰兒用軟布擦幹捧到貝莎麗麵前。他是個漂亮的小夥子,手腳亂蹬,不停地用他那無與倫比的大嗓門驕傲地宣告他的降生。貝莎麗勉強能抬起頭,親吻了一下那孩子,然後頭重重摔回枕頭上,喪失了最後的力氣。塔亞也吻了一下那孩子,然後讓人把他抱到大廳裏,去見他的父親以及爺爺們還有其他將成為親戚的人。
累極了的塔亞強撐著參加了第二天早晨的洗禮。她心裏是很高興的,貝莎麗已經是一個幸福的母親了。老國王更是喜極而泣,抱著睡著的嬰兒吻了又吻。當然,最幸福的是孩子光榮的父親了。欣達看著自己創造出來的又一個奇跡,臉上一片光彩。
但是誰也想不到那孩子卻是個苦命兒。他那個曆盡磨難的母親感染了,慢慢地像一朵開盛後的花,一點一點的枯萎。死神的力量太強大了,連巫醫們都驚慌失措。貝莎麗的身體不停地流出膿血,她仿佛被擱淺的魚一樣感受到生命隨著它們一起一天一天地流走。她的丈夫來看過她兩次,痛苦讓他再也不願意踏進那間充滿死亡氣息的屋子。至於那個誕生不久的嬰兒,他此刻躺在另一間豪華的屋子裏試圖將自己的大拇指咬下來,但那東西很難對付,讓他的嘴很累。
國王的一家都悲痛欲絕,他們和昔日美麗嬌豔的公主見了最後一麵。看到她躺在床上像片幹枯的葉子,所有人都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塔亞不禁想到這一切對於那個渾然不知的孩子意味著什麼,心裏更是難過。但奇怪的是垂危的貝莎麗卻是越臨近死亡越鎮定,她臉色蒼白,卻有一抹安靜堅毅的笑容。她唯一能動的是眼睛,她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個一個地看著,她蒼老的父王,頑拗的庫米西,最親近的塔亞,最後是空洞的房門。她像一個聖潔的天使一樣坦然地等待上帝的召喚。
達瓦爾在貝莎麗的葬禮上為她唱了《神使之歌》。他低沉的嗓音飄過死去的公主的身體,一直飛到穹窿裏人們聽不到的地方。人們相信那歌聲會傳到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