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1 / 1)

活口被弟弟端陽和苦蕎背走了。留下白中秋一個人守著那冷生生的窯。我還得祭活口啊,我得點火啊。因為大雨滂沱,他也不能回去,就砍藤子做了十幾個套子。不出一天,就套住了一些毛猴。可猴是個死猴。因為它兩隻腳都套住了,又沒有人的智力把那簡單的套解開,這烈性的猴為了活命,就咬斷自己的腳想跑出來。還沒有咬斷第二隻,血估計流光了。看著那斷腳,看著那一灘黑血,心想野牲口也不都像豬那麼聰明。野牲口還是蠢的。套子簡單得令人發笑,將那套繩一端係在一根樹上,另一端打個活扣,野牲口最後束手就擒。上蒼沒給野牲口們傳授這麼簡單的求生術,是想讓咱兩腳人把那四腳獸殺光捕光哩,不是這個理又是哪個理?

山裏連日大雨,死猴又不能去山外換錢,越看越想越覺得晦氣,就將猴扔在了坡上又去套別的。果然又套了隻果子狸,活的,就扔進窯裏點了火。守著燒窯,卻聽見山坡上一陣猴叫,聲音怪慘的。一看,就看傻了:一群毛猴正在那兒埋他扔掉的那隻死猴。猴子們鬧著嚷著跳著哭著,用手刨坡上的土石,刨了個坑,將那死猴埋進去,像人埋人一樣,堆出了一個土包。那死猴的尾巴太長,就沒埋進去,豎在土堆外。那時雨已經停了,猴們都守在那土堆周圍,就像人們守靈。一陣風吹來,那留在土堆外的猴尾就像杆旗幟搖晃了幾下,猴群一陣歡呼,去刨那猴墳,把死猴拽了出來,你遞給我,我遞給你,把死猴抱在懷裏,又搖又打,又撫又拋。不一會,猴們又嗚嗚哇哇地將那死猴重放回墳坑,重堆上土石埋了,尾巴依然露在外頭。可又一陣風次來,那尾巴又飄飄搖搖起來。剛靜下的猴群又喧騰了,又去扒拉土堆,抱出死猴,你傳我遞,又搖又拋……

白中秋終於看出了門道:原來那尾巴一搖,猴們就以為土裏的死猴活了,就挖出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白中秋看到這裏,一陣心酸,猴們也是有情有義的啊,比人還重情義,人不認人了連自己家裏人的眼都敢摳……人啊猴喲!白中秋就抽泣起來。後悔不該套死這隻猴,又想到自己要拿人來燒了祭窯,自己也成了比牲口都孬的家夥。幸虧沒燒,那真是喪天害理,禽獸不如。

白中秋趕跑了猴群,重新將那死猴的尾巴埋進土裏,這樣那群猴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窯燒到第五天的時候,看著看著快好了,要封窯口閉炭了——這就要退窯火念咒了。而這時,天果真變了,有些昏暗,有些冷。白中秋心想事也就成了,一隻果子狸也行,能壓住陰煞氣。就在心裏開始念那雪山咒語退火,最好是下雪下雪子,那雪粉往窯上一壅,慢慢退了火去,炭又幹爽,背出去也輕省。坐在窯頂上念了幾遍咒語,還真的飄起了稀稀朗朗的雪花來。白中秋想,好神哪,這咒語還真靈驗哩,莫非這財該我發了?運氣來了你門板都擋不著。正念著,突然出現了三個人,那三個人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是巡山的護林隊員。雖不是拿槍的派出所警察,可也穿著一身的迷彩服,一個個五大三粗,皮膚黝黑,胡子拉碴,一看就是在山野裏躥的狠人,什麼都不怕的。

那三個人見了他隻當沒看見,竟嘀咕著鑽進白中秋的棚子,吃起煙來。白中秋心裏虛,見他們招呼都不打一個,正念到“龍來龍現爪,虎來虎退皮”,心想該不是什麼山精木魅吧?白中秋心亂如麻地進去時那三個人在找水喝,找到弟弟端陽的那個壺,搖了搖,他們說:“還有酒哩。”又從自己的背包帶子上取下杯子,往杯裏倒酒,說:“怪呀,這深山老林,未必是紅毛野人釀的酒?”

白中秋就說:

“我的酒,盡管喝哩。”

那幾個人隻當沒聽見的,自顧了喝,說:

“有點菜就好了。”

白中秋就從一個岩洞裏掏出半碗醃黃瓜來,呈遞過去。

那幾個人還是沒看他一眼,倒是把那碗接了過去,一人拿了條黃瓜,呱唧呱唧地吃起來,滿屋的酒味和黃瓜的酸味。白中秋以為他們會感謝他的,他就要收買他們了,想著兜裏還有多少錢,也不多了。可那三個人吃了,打了嗝,還是沒給他說話,隻當他是空氣,隻當這個世界他不存在。

“還有三個雷管啊。”一個人給另兩個說。

三個人就都拿了雷管。

白中秋預感到大事不好,就看他們怎麼幹。那三個人就出去了,走到他窯口那兒,拉開堵窯的石頭,一忽兒大火紛飛,火舌卷到空中有幾丈高,像一條火龍!炭見了空氣,又燃了,要燒成白灰!白中秋見此景,就撲向那窯,卻被三個人緊緊抓住,並且把他按倒在地。白中秋真真切切看到他們把三個雷管投進窯裏,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窯飛了,滿溝裏都是熱氣騰騰的炭灰,就是炭灰。白中秋一聲慘叫就哭了起來,可回頭一看,那三個巡山員不見了。

“我娘耶!我完了!這輩子算完了!叫花子討魚膽,窮苦的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