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荒。
饑餓襲擊神農山區。
即將“雙開”的文寇所長在白雲坳看到的,除了滿目被野豬蹂躪過的荒涼,就是雞飛狗跳的狂亂。
想得到白秀那杆槍讓其成為他獵具館鎮館之寶的渴望像白蟻噬著他的心,讓他夜不得寐,據他的判斷,豈止“雙開”,三五年的牢獄之災也是極有可能的,必須在逮進去之前,弄到白秀的那杆老槍。一路想著各種對策,進了白雲坳子的陰森峽穀,就聽“嗵”的一聲突發沉重的槍聲,那槍聲繞著梁子久久地回旋,山中黏稠的空氣被殘忍切開了,人的驚呼,畜生的悶叫也雜夾在一起。就見一個農民跑過來惶惶地給他說:
“白秀又開殺戒了!”
“他現在什麼都打。”他聽見農民說。
這是一個泥濘的晴日,人畜行走的山道爛泥翻騰,就像走往地獄一樣,鬱悶黴毒的空氣中飄來一縷火藥的氣味。槍聲在無望地流淌著。就見幾個農民從山上抬下來一頭牛,幾個人將那衰老的獵王白秀押著,有人高舉著他那杆槍說:
“又是它!又是害人的它!”
“文所長,把他交給你!”
文寇退了幾步,連連向他們擺手說:
“沒見我沒穿警服嗎?我不是警察了,我不是所長了。”
“為什麼?這樣的人還不配給抓進去嗎?咱們村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除了人,幾乎都要被白大爺槍殺幹淨了。”
“可這是為何呢?這又是為了啥呀?”
文寇問大夥。他看著那綁著雙手,被村民們罵著的老頭兒,那個可憐的老人,老得像一棵幹柴,兩隻眼像猴子機警地轉動著,充滿了不能動彈的痛苦。他掙紮著,想擺脫那些人。他滿臉的無奈,身上稀泥纏裹,像一個瘋子。那胸前的虎爪煙袋也沾滿了泥巴,也裝飾著加深著白秀的瘋子樣。已經沒有了什麼英氣。
他就是瘋子!
村裏人就是把他當瘋子搞的。
“他打死了一頭牛。”有人說。
“豬!”白秀老人說。
“是豬!”他說。他喊。他委屈。
有人要給他摑嘴巴了,氣憤不過。
“是豬是牛你也分不清啊!”有人給他的耳邊喊吼著,那是被槍殺的牛主人。
稀泥和牛屎在他的踢打中飛濺著,有人去扯他的腿。有人抓他的上衣。
“看吧,看吧,造孽喲!這老狗日的!”
可就在這時候,從人縫裏衝進來一個人,與人拉扯著說:
“別動他,別沾他,你們不要沾他!……”
文寇一看,是瞎子白椿,手拿竹竿,背上的背簍裏因拉扯時散落出一些漆樹籽。他摸到他爺爺,就力排眾人,要把他爺爺帶走。可死了牛的主人不依,說:
“你賠牛啊,白椿?我家的牛咋辦?”
“我賠,我賠。”白椿哭喊著。一夥人就扯成一團。
“你用什麼賠?賠個嗬欠!”
這時村長也突然出現了,顯然很不耐煩,不想管這臭事,一把將白秀的那杆老兮兮的槍奪過來,強行遞到文寇手裏:
“你要槍的,給你,給你,你繳了!”
文寇沒有一點防備,那沉重的槍就把他推了個趔趄。加上溜滑,差一點坐在石頭上。
瞎子白椿耳靈,一聽說槍,就撲向文寇,差一點指甲挖翻了他的臉。那槍就被豹子一樣壓來的白椿給拿上了。
“爺爺,跟我回去吧,爺爺!”
白椿眼窩深瞘,頭發老長,臉窄瘦得像根刀豆,衣裳又單又破,膝蓋有兩個大洞,裏麵露出茄子一樣的瘢痕——那是長久摔磕的。
“這一家不完了嗎?”文寇在那兒自言自語地說,喃喃地說。
“那還不完了!”村長在一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