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槍,槍啊,老槍啊,百年老銃!嗅一嗅,那槍管裏奔流著深厚的火藥味,好聞啊,這英雄靈魂縈繞的槍膛,火藥的魂魄總是充沛的,高亢的,它警惕地躲在裏麵,在洶湧澎湃著,呼號著,隻待泡子點燃,你就是讓群山打戰的神物。一個獵王正是用你的簡陋和直接來成全,並且完成了人對山岡的野心,讓人的威力發出衝天的光芒,讓回聲在山林裏,在夜半久久回蕩,像那經久不息的林騷,像民歌,在這塊神秘無比,寂靜深遠的土地上奔躥!
文寇抱著那杆槍陪著白秀在火塘邊打了一夜盹。早晨醒來,不是被鳥和雞吵醒的,死了牛犢的那家人又找上門來了,要白秀賠牛犢子。文寇已管不了這多了,他去村裏轉轉。聽說舒耳巴的兒子糟蛋因為不能當兵,自己戳破了一顆卵蛋,他想去看看這個娃子後就離開。哪知被白椿攔住了,對他說:
“我賣了。”
“什麼?”
“槍啊。”
“你作不了主,是你爺爺的。他不是說,誰拿了他的槍他就要跟人拚命嗎?毛村長都不敢拿。”
“我賣了。”白椿說。
白椿說:
“不肯給錢?那你就拿了走吧,不要錢,你帶走。”
“不行。我不能幹這種事。”
“這槍害了我啊。”
“你說什麼?”
“它害了我們。”白椿說,瞎眼裏滾出了淚珠。他哭了。
“我不能幹這種事。”文寇覺得他很卑鄙。覺得他這些年,小半輩子,真是太卑鄙了,幹過太卑鄙的事。對白家,他剛剛幹過忒卑鄙的事。那槍像火一樣燙他的手,他決定不能要這把槍了。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誰得到了這杆槍,誰就會有災難。
他走了。他聽見糟蛋因為損失了一顆卵子在那低矮的垛壁子屋裏號叫。聽說破卵皮是他爹舒耳巴用縫衣針燒紅了縫的,就像縫一個火藥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