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是用槍托把豬砸死的。
那天他又爬上了山梁,在山坡上,看見了劉細娃的那頭老母豬,可幻覺中,這頭老母豬變成了一頭滿嘴獠牙的野豬。老母豬哼哼嘰嘰地在山坡上吃草,白秀卻看見的是它要向他攻擊。於是用香簽啄燃引信,槍卻不響,才知自己的槍管裏是空的,於是揮起槍托就砸。這老母豬正懷著崽——它已是第五次懷崽了,每次下崽不下十五隻,是個挺有能耐的“英雄母親”。那母親懷有身孕行走不便,三把兩下就被白秀砸得七竅噴血,屎尿失禁,悲慘死去。
劉細娃就上門來阻止白家發喪,點名要那口棺材。棺材葬豬,也是奇事。可劉家非要如此,他家的母豬是他家的生活來源,今年收成全無,豬就更金貴了。再者母豬死了也不能剝了吃,誰敢吃母豬肉?吃了就會犯“母豬風”,母豬風就是癲癇,一犯病就口吐白沫,突然倒地。神農架人都說犯這病的是不小心誤吃了母豬肉的。
劉家不僅要棺,還要白家給賠八百斤苞穀。
就在四更發喪入殮之時,魯瞎子高唱著“古往今來,厚土之葬。掃場,掃場,化為吉昌”,他拿著釘錘,綁在樹上的白椿和白丫兒大喊:“奶奶,躲釘!”劉家的人就出現在喪場上,兩個劉家的親戚一把掀開來不及釘棺的棺蓋,將裏麵死氣沉沉的白娘子拖出來,就將那棺材往外抬去。這時候,不僅是白家第二代白中秋、白端陽,第三代白椿和白丫兒也從那被綁的樹上掙脫出來,與劉家搶棺的展開了搶奪。白丫兒橫躺在門口,白椿一頭紮進棺材中去,白中秋本是從山野回來,又加上吃了熊肉,渾身搖晃著長長的白毛就與劉細娃廝打在一起。
有人喊來了村長,村長見那死人扔在地上,一口棺材在雙方的打鬥下滾來滾去,也沒見過這陣勢,有些傻愣,還是鼓足勇氣惡吼著去拉兩邊,讓大家坐下來好生商議。
那死人被拉拉扯扯快踩成爛泥,好不容易快把現場平息了,隻見六指的侄兒也打來了,一邊跑一邊咒罵著:
“白中秋,我替我叔找你報仇來了!”
這六指侄兒也是個不講道理的呆鐵匠,聽說白中秋回了村,牢記著叔叔的仇恨,便拿著鐵家夥打上門來。半路又殺出個程咬精!大家又去拉六指侄兒。那家夥一身鐵匠肉,哪拉得住,先把門口的靈屋、紙幡砸得稀爛,就要來殺白中秋。白中秋手拿著他爹的那杆老槍,別人以為裏麵有子彈,就去搶他的槍。六指侄兒說:“嘿嘿,沒有了,隻有老子清楚,中秋狗日的,有種朝老子放一槍。”白中秋放不出,六指侄兒就不顧一切奔向他,有人就要白中秋快跑。可白中秋不跑。人像山牆一樣,往哪兒跑啊。白中秋遲疑了片刻,六指侄兒的一把鐵釺就下來了,直擊頭上。白中秋雪白的頭發倏地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爛漫山花。眾人把六指侄兒拉住。六指侄兒已打紅了眼,見了白家的人就打,並踢了死屍白娘子幾腳。
劉細娃家這時正好趁火打劫,幾個人抬起那口好杉木棺,一聲“啊嗬”就跑。等白家人後來趕去,已經連同棺材將那母豬埋掉了。
白家的母親白娘子總要下葬的,就找人臨時做了口薄棺,很小。反正白娘子隻剩下一副骨架子,輕得像塊樹皮,沒有劉家的死豬重,也沒有死豬長。就這麼把白家母親草草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