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是一個天坑。天坑張開著血盆大口,坑沿的灌叢黃黃紅紅,怪好看的,坑底一片蔥蘢,仿佛是一個地獄中的森林——它就是地獄中的森林啊!白中秋想我怎麼才能把爹甩脫……他一個前摔,往前一衝,想把爹摜進深不見底的深坑。他在摔倒時飛快抓到了一根樹根,身子往前狠狠送去。
爹沒有甩掉。爹依然像壁虎貼在他身上,雙手絞著他脖子,雙腿緊緊夾著他的腰。
“我兒,摔著你了。”他爹白秀在他背上說。
“沒事,沒事……”白中秋要頑強爬起來,他的腳在發顫,他不敢看,眼前,就是天坑沿,風像繩子一樣拽他。他隻好一點點後爬著,一點點站起來。
“嗯,”他爹說,“就差一點咱爺倆就同歸於盡了。兒啊,難為你了……”他爹這麼說。
黃昏的天空裏充滿著悲壯的黃,黃得有些壯麗,有些動人心弦。寒鴉在向世界尖叫著,山岡僵得像個脊椎炎患者,森林低著頭。
“獵人峰。”他爹說。
獵人峰沉浸在晚霞裏,像一塊大海中的嶙峋礁石。它高仰著頭,好像在吃著自己的淚。它傷心著呐。
就在這時,在爹傻傻地向獵人峰呆望著放鬆警惕時,白中秋突然掰開他爹絞在脖子上的雙手,旁邊就是個懸崖……
一個長發飄飄的野人這時候從一塊石頭後衝了上來,在白秀老人即將被甩出時一把抓住了他,並將他順勢逮過來,三個人一起倒在了懸崖邊。
“大年!”白中秋對著那個“野人”突然喊出來。
“中秋你好狠心,你要殺爹呐!”“野人”說話了。
“大年!”白秀也認出了“野人”。
“野人”白大年滿手上長的蒼苔,指甲有三寸長,頭發上纏滿了果球,兩隻眼睛閃著荒野的寒光,牙齒銼得咯咯直響。
“中秋你好黑心!”白大年抓住白中秋的衣領,把他抵到石頭上。
“你放屁!你這個野鬼!你還沒死哩!你摳瞎我兒的眼睛政府沒打死你,你逃出來了?”
白中秋抓他哥白大年的手臂,手臂是空的,左手臂。
“我,我不是逃出來的,我手在幹活時殘了,放出來了,不敢回家,隻好在山裏做了野人……”白大年給他爹和弟弟說。
“我打不死你!打不死你這個狗東西,摳我兒眼的野牲口!”
“中秋,別打我,中秋!……”
“好了!別在這兒打了!”他們的爹把兩個打成一團的兒子拉開,“大年,背著我,把槍也挎上。”爹白秀說。
“看著中秋點,他頭有些發昏。”爹又說。
白大年背起槍,又背上爹。
“爹,爹呀,我跟著你哩,中秋沒安好心。”白大年說。
“胡說!雜種!不許這麼說你弟弟。你這個東西才沒安好心,世上能找出第二個像你這麼沒人性的哥哥麼?”白秀老人惡聲喝道。
“天黑了,咱還往哪兒走呀?”白大年說。
“隻管走,黑夜有黑夜的景致哩,中秋領路。”白秀老人說。
流水嘩嘩,像是哭泣。娃娃雞像死了無數親人,在嚎喪。
“我媽還好麼?”白大年問。
“你媽走啦。”
“哇……”
白大年就扯開被磨子壓出的喉嚨唱起來:
人生陽世有什麼好?
好比南山一蔸草,
十冬臘月霜打到。
草死年年根還在,
人死永世不轉來,
永遠不吃陽間飯,
而今上了望鄉台。
望鄉台上拜三拜,
舍不得陽間花世界……
找到了個山洞。白秀老人要他們拾柴生火,說:
“火伴火伴,有火就有個伴,走到牛下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