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又很好,這讓我十分高興,因為至少沒有什麼可以妨礙我去做日禱,而我上星期日便想去,因為刮大風未去成。我特意稍早一點叫醒費佳,穿好衣服便向俄國教堂走去,希望能趕上日禱的開始。這裏的俄國教堂在山上,從那裏可以俯瞰日內瓦湖的美麗景色。距離相當遠。今天天特別好,因為陽光燦爛。這座教堂不大,然而白牆金頂,相當美觀。它裏麵很小,因此我覺得,未必能容納得下兩百個人。窗戶上嵌有彩色玻璃,牆壁上飾有繪畫。聖像壁是大理石的。總之,它很漂亮,像一座家庭教堂。我很喜歡它。我來到的時候教堂裏幾乎一個人還沒有。一個人,可能是守門人,正走動著點燃教堂裏的蠟燭。他穿著黑禮服白坎肩,臉上總帶著某種虔誠的表情,非常虔誠。這種[擺樣子的?]崇敬我很不喜歡。他傲慢地踮著腳尖在教堂裏走來走去,傲慢地打量一切人,儼然這裏的重要角色。教堂裏進來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可能不是俄國人,大概是想看一看我們如何祈禱。門開著一條縫,守門人請他關上門。老者未聽懂,可能以為是要他出去,便立刻走出了教堂。我有些為他難過。他可能覺得委屈,以為作為非俄國人,竟被命令離開這裏。門口旁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兒,十二歲左右,不會再大了,是個掃煙囪的,滿臉都是煙灰。傲慢的守門人不能容忍這樣的髒孩子出現在聖餐儀式上。他走到孩子跟前,讓他馬上走。我痛心地看到,可憐的孩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他很想留在教堂裏。我很想把這個過分拘泥的守門人打一頓。他過度的服務隻是作惡,沒有任何好處。教堂裏慢慢地坐滿了人。後來神甫來了,年齡不大,也就是三十六歲左右〈未能破譯〉,戴著眼鏡,蓄著胡子和頭發,穿紫色法衣。我想,可能就是這個人即將為我的索涅奇卡或米沙施洗禮。他來後不久祈禱開始。誦經的執事也穿著燕尾服,他應該是俄國人,因為他讀得非常清晰,非常好,我非常喜歡聽,[不帶一點]法語腔。唱詩班裏有六位歌手,可能不都是俄國人,因為他們有些詞,例如,哈利路亞,唱得特別軟,不像是俄語,唱得過於溫柔。神甫把祈禱儀式安排得很好。在做日禱的時候聚集了許多俄國人,其中有三個俄國小姐我特別不喜歡,她們特別髒,衣服穿得非常低俗。應當指出的是,在國外的俄國人,如果是富人,則穿得非常高雅,如果是中產階層,則一定穿得十分荒唐。這我在德累斯頓,在巴登,就已經發現,在這裏又見到了。有一個矮個子姑娘讓我特別反感。她有一雙黑眼睛,嘴唇上的小胡子清晰可見。她嘻嘻笑得很怪異,並仔細端詳大家,我真想把她趕出去。來了一位父親,帶著一個女兒和兩個小兒子,都是非常漂亮的男孩子,很可愛,穿得很樸實。日禱時他們乖乖地站著,這讓我非常喜歡。我不喜歡孩子們在教堂裏淘氣。還來了一對夫婦,也帶著三個孩子。妻子我非常喜歡,我很少見到像她那樣的俊秀而又善良的臉。這裏還有一位先生,幾乎禿頂,他把染過的頭發盡量往頭頂上梳。隻要門一響,他就轉過身去,借助一個鏡片看。這位先生我非常不喜歡,在一個地方站著對他來說有點難以忍耐。當然,他沒有白等,應該是他的妻子來了,長得與他相似,由此可見,也是一個特別討厭的人。在我旁邊站著一位先生,還不老,但有一張能嚇死人的臉,帶有一點特殊的獸性。這樣的人一般很善良,仿佛有意與自己的臉作對。他的頭發很稀少,還是褐色的,他每隔一分鍾便把這幾根頭發弄蓬鬆一點。我很喜歡這個日禱儀式,便虔誠地祈禱。我相信今天一定能收到媽媽的信。日禱結束後我盡快走出教堂,趕忙回家。在路上我去了J〈未能破譯〉那兒,讓他們把他們出版的福音書拿給我看,福音書索價三十法郎。我是不會買的,因為〈未能破譯〉不好,而這對於福音書來說很重要。
我到家的時候費佳正在喝茶,他詳細問我有關教堂的事。他又工作了一會兒就去吃午飯,我因為要在家裏吃,便沒有去。我不記得午飯後在家做了些什麼。讀完報紙,費佳來叫我一起去郵局,看有沒有我的信。我十分相信,今天或者明天一定能收到媽媽的信。果然如此,但這一次未付郵資,這是當著費佳麵發生的,讓我有些遺憾。他特別不喜歡由我們來為未付郵資的信付款。我當即拆開信封,讀了信。讀得非常快,想盡快知道她為什麼長時間不寫信。媽媽看來既生我的氣,也生費佳的氣。假定說吧,她對我們不滿意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因為我們迫使她為棉鬥篷、大衣、證劵和其他抵押的東西付利息。假定說吧,她很痛苦,因為費佳對嫂子比對我更關心。然而我也很痛苦呀,因為我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媽媽成為我的或費佳的敵人。她的信中充滿了對費佳的埋怨,說費佳不該為他們的房子交房租。是的,我對此也很不滿意,因為我們自己還有債務。可是又怎麼辦呢,這是無法改變的呀。她的信使我非常傷心,因為信是寫給我的,可難道我能做什麼嗎,能改變什麼嗎,我可是完全無能為力的呀,那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費佳一直在等我讀完信,路上他問我,媽媽為什麼不寫信。我回答說,好像她有病,她說好像要給我們寄錢。媽媽在信中寫道,好像阿波隆·尼古拉耶維奇想為我們向文學基金會申請救濟金。費佳說這沒有用,甚至他本人也不希望這樣做。晚上我躺下睡了,費佳在十點半左右叫醒我,對我這樣睡很長時間很不滿意,要我脫衣服躺下。我在半醒半睡中對他很生氣,開始狠狠地罵他,說他為什麼叫醒我,為什麼不讓我睡覺,總之,我們愚蠢地大鬧了一場。費佳開始在房間裏快速地走來走去,可能是過了不大一會兒,便開始訴說自己不幸的生活,我仍然躺在被窩裏同他吵。後來,我完全醒過來之後,便哈哈大笑起來,勸他說,我們吵架太愚蠢了。我把他叫到跟前來,說我的心怦怦跳,隻有我們和好我才能平靜下來。剛開始他不想到我跟前來,可十分鍾以後我們又成了好朋友,他的憤懣煙消雲散,又像先前那樣和藹善良了。我們都笑了起來,說我們怎麼能互相生氣呢。我開玩笑地指責他,怎麼能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婆娘的話當真呢。就這樣,過不大一會兒,當我又要睡著的時候,我們像知心朋友那樣分了手。當費佳來與我道別的時候,我又提起了我們的爭吵,他說,他甚至已經不記得我們曾經吵過架。現在我要回憶回憶去年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