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10月28日

這一天我也在費佳那兒作速記,這時候我們已經快要寫完我們那個中篇小說了,我們正在趕時間,因此,我在他那兒一直工作到下午四點,不停地口授。在這期間我們成了特別要好的朋友。不過,有時候我們並不像說的那樣,一直在口授。他給我講了許多他生活中的往事,詳細詢問我的生活情況,我喜歡誰,為什麼我沒有嫁人。我們經常[爭論],我覺得時間過得很愉快,很幸福。他幾次叫我為小鴿子,可愛的安娜·格裏戈利耶芙娜,聽到這樣的稱呼我極其愉快。每當我把新寫好幾張紙的稿子給他帶去的時候,他把它們放進寫字台上的大筆記本裏,然後問我:“您看怎麼樣,我們來得及嗎?”我告訴他,大概來得及,讓他不要擔憂,我們還有好幾天,我認為,我們來得及寫完。有一次他對我說,以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了,那將非常遺憾。因為,他在哪裏能見到我呢?我說:“您去我們家吧。”他說,我邀請他,他非常高興,他一定找機會去我家。他馬上詢問我的地址,又補充說,他需要我的地址,因為我可能得病或出點什麼事,不能來,可他卻連我的地址都不知道。我告訴了他,他記在了自己的藍色筆記本上。他說,他有一個記地址的本子,他卻不在那上麵記,因為這本是專用的。這個地址現在還保留在他的藍皮本子裏[126]。我記得,我到他那兒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有時候他還在寫作,後來一般是他迎著我走。這時我開始發現,當我快速邁著小步,如他所說,走進來的時候,他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迎接我。有時候我發現,我進來的時候,他臉上還粘著一小塊雞蛋。他的眼睛開始恢複,但還是有點大,我來之後他不斷用一個小刷子擦眼睛,好像我不在時他不能做這個似的。這讓我感到很好笑。他說,他答應在小說寫完後給朋友們組織一個午餐會,他想,我不會拒絕出席他的午餐會。他問我是否在飯店吃過飯。我說還沒有,說有可能去參加他的午餐會。我自己卻決定,我大概不去,因為假如我同意去,可能真的很不好。

這一天我家有一個年輕人的聚會。薩沙一直張羅著要我組織一次晚會,我答應了,就定在這一天,星期六,為的是他能出席。我甚至答應,在我的晚會上將有罕見的美味。三點多鍾我從費佳那兒出來,在梅先斯卡亞街上的伊萬諾夫那兒買了香腸和餡餅,便去找亞曆山德拉·伊萬諾芙娜·伊萬諾娃,想讓她跟我一起回家,因為到現在還沒有通知讓她也參加。我到她家時她還在睡覺,我立刻把她叫醒,勸她跟我一起走。雖然她不同意,說她心情不好,可是因為很需要女士,我還是勉強說服了她跟我一起走。她穿上自己的藍色長毛絨連衣裙,我覺得相當美,我們便出發了。但一路上她把我煩得夠嗆。她非常膽小,要求馬車夫盡可能走慢一點,因為她怕翻車。我很想快一點到家,因為必須在客人到來之前換好衣服,還要做某些安排。最後,我們可算到家了,我趕忙往上跑,已經看見瑪莎·安德烈耶娃和瑪麗婭·加涅茨卡婭在我那兒,她們已經等了我好久。加涅茨卡婭是第一次來我這兒,我是通過梁讚采夫邀請她的,他去過她家。因為不認識來我家的路,薩沙的一個夥伴,他的名字我忘記了,他主動提出送她來我這兒。我立刻換上我那條好的凸紋布連衣裙,白底藍花的,我們坐在廳裏,等其他客人的到來。說實在話,這相當枯燥[未能破譯],這裏麵有一些姑娘,她們談天說地,翻看相冊。最後薩沙來了,把米亞利岑和先科也帶來了,我們這一夥人開始活躍起來。後來梁讚采夫也來了。但不知為什麼,我們卻不快活,當然,大家都說,是因為我完全提不起精神來。我總覺得,我的客人們顯得很沉悶,我便設法張羅安排,讓他們快活起來。我由於這樣操持,便顯得有些愁悶,這又使得大家有些擔心。後來人們告訴我,我在那一天怒氣衝衝,仿佛我把大家招呼來,可是又不願意見到他們,似乎因為他們來到我這兒而氣惱。我們開始做遊戲,大家都很快活,尤其是薩沙,他極力使客人們高興,非常[盡心?],但這一切我都覺得十分無聊。在晚會中間,我們的新任警官亞曆山大·謝爾蓋耶維奇在上方用普通文字寫著:傑緬季耶夫。來了,他姓什麼我沒有記住,他把晚會徹底破壞了。在那天他嚴肅得出奇,我簡直不知道給他說什麼好,別的客人他不認識,雖然我把他介紹給了大家,但不起任何作用。他不做遊戲,總板著個臉,從而更加重了我們這夥人的沉悶。他對我說,他那裏有一些不愉快的事,後來又對媽媽說,他有病,他的胸疼。這一切我都覺得很怪:一個人心情不好,還有病,那為什麼還待在社交場合呢,他知道,他的苦惱會感染其他人呀。最後他走了,這使我感到如釋重負。一句話,就像我說的那樣,晚會舉辦得糟透了。加涅茨卡婭說她很快活,但我覺得,這隻是因為梁讚采夫在場,大家都知道,他是她的偶像,也就是說,在陽光之下一切都好。後來便做各種遊戲,但都帶來了巨大的不幸,就是每位客人都至少幹了點什麼尷尬事,弄壞了點什麼東西。比如,當我們從這裏跑到那裏的時候,安德烈耶娃用椅子腿壓住了我的凸紋布連衣裙,我一跑,連衣裙扯開了。後來加涅茨卡婭撞翻了抽屜櫃,上麵擺著一個紅色的神燈,是一件很古老的器物,倒不是論價格有多麼[貴重?],隻是因為它在我們家很久很久了。後來又打翻了幾個花盆。一句話,造成了許多損失。不知是梁讚采夫還是薩沙,我記不清楚了,弄壞了椅子,把它的靠背弄掉了。後來還有些什麼事。因此這一天損失很大,愉快事很少,讓我可憐的媽媽對我很生氣,尤其對安德烈耶娃,認為她故意扯爛了我的連衣裙。最後,大家都走了,薩沙去送亞曆山德拉·伊萬諾芙娜·伊萬諾娃,加涅茨卡婭和瑪莎·安德烈耶娃留在我家過夜。客人們走後,我們在廳裏喝剩下的啤酒,似乎是兩瓶,我們不停地哈哈大笑,這是空前的,這是整個晚上最高興的時刻。後來安德烈耶娃和加涅茨卡婭躺在我的臥室裏,我們又長時間地談論我們的客人。這時候加涅茨卡婭宣稱,她幾乎戀愛過二十四次,先是愛一個大學生,後來愛一位官員,又愛一位海員,一句話,真是一位熱情奔放的姑娘。很快我便聽夠了她們海闊天空的閑聊,就去了另一個房間,不久便睡著了,盡管房間裏很冷。就這樣,充滿了忙亂、不安和對我來說是可怕地枯燥的一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