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一歲的時候便知道,她一生裏的最歡樂與繁盛的過往早已轟然坍塌,昔日旖旎的春光如百花開到盡頭隻剩一片蕭殺,這個世界隻剩下她一人瑟瑟發抖,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最開始的時候,想起胸口都會如萬箭穿心般的疼痛。家族一百四十多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獨她活了下去,這不隻是一個從天堂到地獄的過程,她恨爹娘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為什麼偏偏隻有她活著,六個子女,爹娘為什麼偏偏要她活著!
管家帶著她四處躲藏,在逃亡中,她整夜整夜睡不著,閉上眼就是親眼目睹家人死時的慘狀。走投無路時,他出現,帶走了她,給她安排了新的身份,自此以後,她再不容許自己想起,她把所有的恨化成清醒凜冽的意念,她一定要活,她要報仇雪恨,她要教那些毀了她一切的人付出代價!
她在他安排的府邸住了三年。景親王予衍愛好琴棋詩書,府中來往的皆是異能風雅之士,那時她便知道他的心很大,不是一座親王府能容得下,他冒著私通逆臣之罪救了她,原來早有預算。
十四歲那年,她要求入宮,他答應了。
這件事上,他們有著高度的默契,他精心教導她三年,就是為了這一天。各取所需,這是她要得起的最好結果。
她早不記得那個少年的模樣,隻記得他身材瘦弱,眼神倔強而孤傲。她第一次見他,心裏隻直覺——他與她本該是一樣的人,他骨子裏流著的本該是狼的血性。
如今他們都不是當年的模樣了,宮中日子讓她斂盡鋒芒,她是溫馴討巧的宮婢,他是不問世事一個閑散王爺。一如當年,他躺臥樹下,她踏花而來,都不再有少年赴約的心情。
錦清道,“奴婢見過景親王。”
予衍頷首道,“你如何會來?”
“奴婢來稟告王爺,皇上賜了湖心雅築給王爺居住,日後王爺若在宮中留宿,可去那兒小住。”
予衍帶了一點笑意道,“你如今是皇上身邊伺候的人了,這點事親自大老遠來一趟,是你的官升了,還是本王麵子大了?”
錦清笑道,“自然是王爺的麵子大了,魚兒都知道要賣王爺的麵子。”
他知道她這個“麵子”語有雙關,笑他光是用麵團兒喂魚,收起垂釣,魚鉤果然早被啃得幹淨,不由放聲大笑。
錦清有瞬間的恍惚,他的笑容沒有一絲陰翳,這樣的笑,也是裝出來的嗎?
她忽而低下了頭,再抬首已是笑意全隱,道,“景親王,吳謹若是你的人,留不得了。”
予衍唇邊的笑逸得更開,“也不指望他成事。你不說,我早晚也是要除了他。”
“他不蠢,知道偶爾也要討太後的歡心,好落個後著,卻竟瞧不出太後一直苦著不知拿什麼討好皇上。”
予衍的歎息一縷飄散,“侯國公這幾年是過了點,可憐我那小侄子了。”
“我還有一事求景親王幫忙。”
予衍奇道,“稀罕見你說個求字,什麼事?”
“請王爺把穆伶弄出宮去吧。”
“怎麼,她也留不得了?”
錦清望著湖麵水木清華的倒影,口氣淡了下來,“她被太後盯上了,我不想她成為我的包袱。”
數日後,錦清去上值時,梁雙全跟下的小太監小充子跑過來道喜,“恭喜姐姐,以後姐姐就是隨駕的人了,以後皇上跟前,還得姐姐多指點指點。”錦清奇道,“那采蓮呢?”小充子嫌惡道,“姑姑快別提她,采蓮被發現與宮中太監私通,已經被梁公公下令杖斃了,好歹都是皇上跟前的人,也不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