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愛買毛衣,也愛織毛衣。買是為了穿,織卻不是為了穿。

你看她,各種毛線買了一大堆,今天這件才起頭就放下,明天又拿起那件戳上幾針,後天再重新繞毛線團……一年四季總不見完成一件“傑作”。

妻是醫院裏打針的護士。本以為穿白大褂的人應清潔、嚴謹、認真,應一絲不苟,應有條不紊。但她總是在家裏隨時隨地盡情盡興地表現出隨意和隨便。其他的不說,單說鑰匙,不知有多少次出門,是先把門關上才摸鑰匙帶了沒有。結果,害得我這個做丈夫的要匆匆忙忙給她開門,或者氣喘籲籲地把鑰匙給她送到上班的地方。不知提醒了多少遍:“萬一家裏突然發生什麼事,比如起火之類,你開不了門,這——”但人家硬是咪笑咪笑地看著你,神情絕對是嘲笑你為什麼如此這般“憂國憂民”。自從結婚以來,我就開始隔一段時間,送上一回鑰匙。

這不是隨意和隨便之極。最讓人拿著沒辦法的是她織毛衣。心血來潮,買上花花綠綠一大堆毛線,東塞一團,西放一卷。沒辦法,你得專門為她準備一個裝毛線的大抽屜。織毛衣更是織得隨心所欲,凳子上,沙發上,丟上半件三分之一件不成形的毛衣,橫豎插上幾根針放著,讓人覺得這女人天生的有頭無尾。隻好幫她找一個專門的包,塞進裏麵,放到沙發旁她隨手可取而又不紮眼之處。可不知哪天她會突然叫起來:“我的那棵針呢?原來我是放在沙發上的,不是你弄是哪個人弄!”接下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和我左一遍、右一遍的解釋。

煩不煩人!

當然,她的恒心和毅力也有得到充分表現的時候。那就是當你已經由於她很長很長時間沒有織毛衣而忘卻她會這手“絕活”時,她偶然也會冷不丁的織好一件。織好後一分鍾也等不及,就馬上套在身上,到大鏡子前晃來晃去,弄來弄去。欣賞品味得差不多了,仍不放心,一定要問你,而且多遍地問:“格好看?”聽了回答說“好看”,仍要眨著詭黠的眼再問:“真的?”這時,你最好很在行似的胡編瞎說分析一通。當她認真地用審視毛衣的眼光把你審視夠了,大概認為你不是隨便應付她,才抿嘴一笑。

三兩天後,妻的身上卻是另一件毛衣,哦,一定是買的。這時,你才會驚訝,妻一針一線的“傑作”不見了,不知她是不是又把千針萬針織成的毛衣掛到衣櫃裏去了。這不妨礙她很在乎你身上有沒有穿她織的毛衣。

記得早在戀愛時,她曾為我精心織過一件駝絨色毛衣。當時,她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織成的,而且是犧牲了下夜班後的許多休息和消閑。她問好不好看,朋友和我的同行都說好看,款式新,顏色好,質地不錯,我當然認為再好看不過了。這件“定情物”很使我有些飄然,有些醉意,“情人眼裏”,感覺良好。

然而,事隔多年,當兒子都上幼兒園大班時,她一次突然問我那件毛衣呢,為什麼不見我穿?而且這是在她左一次右一次為我買毛衣之後提出的發問。嚴肅而認真。“穿不出去了,早毛了。”她睜圓眼睛狠狠瞪我,她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她又開始折騰,又開始織毛衣弄毛線了。她仿佛是為了提醒你注意她的能耐。這時,你才深深的折服:女人對待衣服是天生地道的“喜新厭舊派”!她們的新鮮感總是長不了,而且越有新鮮感越是折騰個不停。當你驚異時,她又開始織毛衣了,又開始把未完的“傑作”隨處亂扔了。這世界非給她這樣的女人搞亂不可!

如果真要這樣看待所有的女人,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的母親就完全不是妻這樣的性格。

母親織毛衣,有明確的目標,功利性特強,於是有了恒心,有了毅力,也有了條理和效率。一件毛衣,在她手上似乎沒弄多長時間就好了。再精彩的電視節目,也不能使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一家人,今天織這個的,明天織那個的,後來又開始拆舊毛衣……母親的勤勞、堅韌、儉樸和靈巧,在打毛衣上最能體現得完美和充分。

記得七十年代初上中學,母親就給我織了一件黑毛衣,是“雞心領”。穿了幾年小了,她給接長了,結果是兩種相近的顏色。到了鄉下當“小知青”,母親拿去拆了重織,重新染了色,又加了些新的毛線,織出一件“黃鱔骨”花紋的“高領”,又熱乎,又時髦。就是這件毛衣,竟然從鄉下一直穿到大學。大學畢業後當教師,再後來又上本科,回來後再教書,接著當了記者。其間幾易其地,幾換飯碗,十多年來這件毛衣一直跟著我。隻是幾年前才不知給丟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