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水·淡墨自染(3)(1 / 3)

路邊站著一個牌,說這兒是這個國家重點保護的土地,走過去,輕輕摸了摸這塊冰冷的鐵牌,當牌上的灰塵沾滿雙手,她似乎真的觸摸到古老時代的脈搏,所以她的心突然之間跳得歡騰。她用手指反複劃著彎彎曲曲的痕跡,劃她在竹簡上看到的古老的文字,畫她在罐上看到的華麗的花紋;二千多年前,那個叫"喜"的男人,也是在春天的季節裏,在竹片上,細細刻下治理這片土地的法典的罷?他,一個父母官,因了那些條條款款,才能讓這一片土地安定富足,在刻之前,必定用他最愛的那隻罐子裝著清水,虔誠地洗淨雙手。她下意識地拍拍自己的手,微塵緊緊地吸在掌紋裏,填平了歲月的溝壑,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哦,那個男人也早已化作塵土,所有的歲月,都不過是輕塵""

她疲倦地靠在涵洞冷灰的牆上,目光落在對麵的一個電話號碼上,有人說打這個就可以辦各種證件。她摸出手機,按下那一串數字,然後又茫然地放回口袋裏。她如何對製假證的人說:我想要到喜的身邊去,請幫我做一個先秦的身份證,讓我能夠走入"喜"的城池?

隻能向前走,前方是唯一的方向,她順著這個方向,走到一片田野,芳草遍地瘋長,就象她心裏的寂寞。她冷眼看熱花,看燦爛如金的油菜花,看蝴蝶戀戀花叢飛,看情人們十指交纏。她把鼻子浸在草香裏,靜靜地臥在地上,蜷縮著,試圖睡成一隻虎,她真的希望有一隻蝴蝶,誤憩在自己的發上。這些生靈,那麼喜歡春天,喜歡花草,她開始嫉妒有根的植物,能夠向泥土深處生長。

久久地躺在土地之上,真的能長出觸須,長出根來,深深地紮進大地麼?就算這些根能夠穿透"喜"的城池,就算能夠把自己溶入這片土地,那又如何?--終是一個二千年後的女子,說著粗淺而又生澀的字句,他仍然不懂。

楊八姐到此一遊--魂牽夢縈三裏城說起我楊門女將,天下無人不知;提到我楊家八姐,三裏城無人不曉。在三裏城古老的故事裏,我流芳百世;在我千年的夢中,三裏城是不變的序幕。人們以為我早已在大宋的戰火中香消玉隕,隻有三裏城的父老鄉親們知道,我隻是疲於硝煙彌漫的馬上歲月,暫時小憩在那一片古老的土地之外。

這一睡就是千年,睡過幾個朝代的興衰,睡過民國的風雲,睡到廿一世紀的太平盛世;這個世紀天寬地闊,這個世紀風和日麗,這個世紀人民安居樂業。一睡躲避千年的烽煙,在這個和平的時代裏,我自夢中醒來,烈烈的旌旗換成迎風招展的紅旗,絹絲繡的"楊"字換成書法名家劉建安先生的墨跡"槐蔭論壇";汗血寶馬換成喝油不吃草的巨型鐵馬;脫下沉重的盔甲,換上現代女子的輕裝,一路歡歌去探尋夢中的三裏城。

趟過九曲十八彎的九女溪山後,拜訪了紅色宣化的革命英魂,在空山新雨中,天氣還未及晚來秋,雲霧鬆間繞著,清泉石上流著,大鐵馬大約是被這山間美景勾住了蹄子,一路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一個繁華的集鎮,不用說,就是三裏城。昔年我兵困九裏關時,這裏叫作栗林崗,清初三戶人家在此烹茶開店,雲聚了南來北往的商賈遊客,慢慢變成河南、湖北的商貿中心,為了防禦土匪強盜,商家們築起三裏圍城,故名"三裏城"。三裏城自古以來福祿暢達、財禧無憂,如今更是富貴繁華的鄂北門名鎮,物產豐富,氣候宜人,三裏一景點、五裏一故事,成了商貿旅遊的勝地。

過了三裏集鎮,大鐵馬進入九裏關,當年為了盡快除掉四裏廟裏那個壓詐百姓、強搶民女的惡僧鐵頭王,心急加上輕敵,一度被圍困此地,朝中派員在關東山頭觀陣後,令我暫時退兵到關西陡峭的山峰上,想出"著打鼓、馬搖鈴"的奇招,安全撤到柳林城。今日故地重遊,早已不是當年的荒山瘦水,上下關口,築壩蓄水,汪洋成湖。站在下關的大壩上,向北是浩浩淼淼的湖麵,向南是極目萬項的良田,東邊觀陣山巋然不動,西邊擂鼓台傲然挺立,雲青青兮灑雨,水澹澹兮生煙,哪裏還是我沉睡前的景象?

山水不是舊日的山水,人民卻是昔時的人民。滿腹詩書的夏老,講起我的舊事,連我都沉迷在他恢諧的鄉音之中;健步如飛的大悟朋友,引領我們雨中攀登擂鼓台,大家隻能遠遠地尾隨其後。如今的擂鼓山,從山底到山頂鋪著千餘級花崗岩石階,放眼望上去,如水邊攀起的一條長龍,蜿蜒曲折,直達雲宵。在風雨中拾級而上,左邊是奇山怪石,右邊是雲山霧海,仿佛走入太白詩境,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千岩萬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穿過一道寬不過米的石門,再拐過幾道彎,到了我當年用羊蹄擊鼓的炮台,站在台上,極目四望,除了雲霧還是雲霧,正是"白雲四望合,青靄入看無"的畫境。熱情誠摯的三裏城人指著台上杯口大的石眼,告訴大家那是楊八姐插旗的地方;把"槐蔭論壇"的旗幟穩穩地插在石台上,我似乎看到人們千年來渴望和平安定的心願,穿越時空,在風中飄舞,紅豔豔。

三裏好風日,留醉與山前。三裏城的故事聽不完,三裏城的風景看不夠,三裏人的真摯受不盡。我楊八姐今日雖從沉睡中醒來,卻又醉倒在三裏城的湖光山色裏,醉倒在三裏人的深情厚誼中;越過千年來尋舊夢,卻又憑添如許新情。此後我將在舊夢新情中日漸老去,三裏城必定會愈來愈年輕、愈來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