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喇叭一響,嚇我一跳,從來沒聽過那種歌,嘰裏咕嚕聽不清在唱什麼,節奏快得讓我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歌聲裏有嘭嘭嘭的鼓點,有灰暗的喧嘩和嘈雜之聲,閑人在喊,迷路的狗在叫,漫無目的的汽車正穿過音樂,然後這個混亂的世界被一種更加激越的金屬之聲照亮了,如同閃電劃破天空。再然後歌聲突然升起來,整個世界通明如白晝。歌聲把花街的晚上弄得更黑了。後來我聽說,整個四條街在那個時候和我一樣都突然伸長了耳朵。再後來,我知道聲音也是有顏色的,會發光,像燈泡和太陽。反正那天傍晚我用耳朵看見周圍雪亮,我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和歌聲哆嗦起來,身上無數的關節在發癢,不動不行。我隻能亂動,汗毛在皮膚上跳舞。動了幾下就捂住腮幫子,牙疼跟著節奏嘭嘭地跳著疼。門外有人在跑,燈光斜照在青石板路上,花街黑得沉實,路麵上偶爾閃動黑亮的光。

十分鍾後,音樂戛然而止。一個陌生的世界突然消失。花街慢慢亮起來,臨街人家的門裏透出燈光。街上和原來一樣,傍晚是紅黃色的灰黑。喇叭開始用普通話播報新聞。

我在口袋裏裝了兩個饅頭去南大街找爸媽,頭腦和病牙裏還留有那音樂的回響。路過七萬的美發室,一堆人擠在裏麵。都是年輕人,穿包緊屁股的喇叭褲,發型也差不多,前麵蓬鬆鼓脹,後頭留著大雁尾巴。在花街,隻有七萬有能力把男人的頭發弄成這樣。因為他的剃頭推子是通電的,還有通電的吹風機,能讓頭發像饅頭一樣發起來。我叔叔就整過這個發型,回到家被罵了一頓,從前麵看像雞窩,從後麵看像女人。耗了兩天還是變成了小分頭。大隊部的領導看不習慣,要麼當廣播員,要麼不男不女,看著辦。

七萬看見我,一蹦一跳地叫我:“讓你叔叔快點來。”七萬是瘸子,走路時喜歡抓著右褲管,好像不抓就拎不起來右腿似的。每走一步身體都要前右後左地大幅度搖晃一次,一著急就隻能蹦蹦跳跳地走。“都等著呢。”他對著美發室裏指一指。四條街有三個理發的,一個叫剃頭鋪,一個叫理發店。七萬在花街和南大街接頭處蓋了間巨大的鐵皮屋子,叫“美發室”。他從城裏學來的手藝,當然要取城裏人的名字。洋氣。

去大隊部順路,我從小鐵門進去。為了看一眼那張藍唱片,也為了下次剃頭時,七萬用他的吹風機給我多吹半分鍾。熱風吹進頭發裏時我就想笑,但是我很舒服。叔叔撅著屁股在擺弄一盤磁帶。我說:

“七萬叫你去。”

“這個死瘸子,”叔叔說,“趕死啊。幸虧腿不好。”

我又說:“都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