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看看我,說:“那你幫我看著?新聞一結束就關掉。”他拍拍那盤磁帶,嘀咕一句,湊合著聽吧。
我瞥見那張藍唱片裝在袋子裏,像一本書夾在其他唱片之間。我說好。就幾個開關,一說再見就開始關。我幫他關過好多次。新聞之後喇叭是不能隨便響的,除非領導要說事,或者天上打雷,通知街上人家都把電燈滅掉。叔叔把磁帶塞進錄音機裏,拎著走了。我把藍唱片抽出來,開始擺弄。我至少見過它六次,但每一次見依然像頭一次看見。我從來沒見過那樣誘人的藍色,像要把你卷進去。是那種讓你想飛上天的藍,想跳進海裏的藍。唱片裏的聲音一定也是藍的。我從來沒聽過這張藍唱片。
新一輪牙疼開始了,我抱著半邊臉等新聞結束。因為牙疼,時間走得比蝸牛還慢。總算等到新聞結束,關掉開關我就打開唱片機,把藍色唱片放上去。沒人唱歌,隻有音樂,一種清涼的樂器在演奏,聲音曲折婉轉,果然是藍色的。這聲音我在收音機裏聽過,幾年後才知道是小提琴發出的,叫《梁祝》。當時我坐在廣播室叔叔的小床上,藍色的曲子清涼如水,從我紅腫發熱的牙齦滲進去,牙疼慢慢消失,我依著被子睡著了。這倒黴的牙疼,除了讓我不停地抽冷氣、吃飯使不上勁兒,已經很多天沒讓我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那一覺踏實,我夢見三隻小蟲子從牙齒裏鑽出來,爬到了運河裏。我想這下好了,蟲子沒了,然後就被我爸叫醒了。他兩手沾滿磚灰找到廣播室裏。口袋裏的饅頭冰涼。
叔叔還在七萬的美發室。正放著新聞之前大喇叭裏放的音樂,雪亮的音樂裏電閃雷鳴,長頭發的二流子在燈光底下扭著繃緊的屁股,動作生硬,腰杆上仿佛綁了根木棍。我爸說,去,把你叔叔喊出來。我就站在美發室門口大喊:
“叔,爸讓你出來。”
沒人理會。我又喊。第三次他才聽見,他也在跟著節奏亂晃。出來後看見我們,先問廣播室鑰匙在哪。我爸甩手扔給了他。“在幹嗎?”我爸問。
“跳舞啊。”叔叔說,“都不會,瞎蹦。”
“有力氣給我碼磚去。”
“天黑哪看得見。哥,你就惦記你那破房子。”
“少來。整天不三不四的瞎倒騰。”
“行啦哥,我這不是睡不著嘛。你聽這音樂,我進去啦?”沒等我爸張嘴,他已經進去了。
我問我爸:“男的也跳舞?”想著男人也要跳舞,我感到很難為情。
“跳舞?”我爸說,“瘸子也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