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男的說:“幹嗎?”

“你看,”女的說,突然指著我,“他的臉。”我趕緊捂住我的大腫臉,轉身要走。我怕見生人,尤其是這樣的,方圓五十裏絕對出產不了。我最遠去過四十裏外的縣城。“別走啊,”那女的說,“你是不是牙疼?”

我站住,對她翻一個白眼。

“我說的沒錯吧,”她對馬尾巴男人說,又對我招招手,“小家夥,你牙裏生蟲子了。”

還用你說。我轉身要走,突然想起是來找叔叔的,又折回身。鐵皮屋前已經站了一堆人,手裏拿著雜物,有人靦腆地看著車上的兩個城裏人,有人的下巴管不住就掛下來了,那是因為他們看見了穿軍裝的女的。她的墨鏡摘下來,眼睛大,睫毛長,我都看出來她很漂亮。

“小家夥,有賣汽水的嗎?”她問我。

我指了指剛搬到南大街的老歪的雜貨鋪,現在改叫“老歪大商店”了。

“我小時候也牙疼,”她摸著自己的臉說,“腫得比你還大。哈。”

他們把摩托車停下來,向老歪大商店走。音樂繼續響。然後每人拿著兩瓶汽水走回來,女的一邊喝一邊拿另一瓶汽水向我示意,讓我喝。我慌亂地指著自己的牙,我的意思是太甜了,牙不行。那女的就笑了。馬尾巴男人問鐵皮屋前的一堆人:

“哥們,這地方還有哪兒好玩?”

二流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我叔叔挺身而出。他去過幾次市裏買廣播器材和唱片,跟大城市裏的人打過交道。“運河,”他說,“還有花街。老房子。”

女的兩手一攤表示失望,看馬尾巴男人時眉毛直往上挑。

“剛從那邊過來,”馬尾巴男人說,“船也坐了。水還不錯。”

老歪在店裏衝這邊喊:“喂,汽水還有。”

七萬幾個咧開嘴笑了。這老東西,想錢想瘋了。

我叔叔也卷著舌頭學人家說普通話:“哥們,你那曲子好聽。”

“是麼?謝謝。”馬尾巴男人說,一手拎一隻汽水瓶子就跟著扭起來。

七萬門前驚叫一片。一個人對七萬說,關掉關掉。七萬抓著褲管去關屋裏的錄音機,崔健正在唱《一無所有》。

“你們也會——”我叔叔說了半截子趕緊改口,“跳得真好。”

“這霹靂舞,太空霹靂,容易。”馬尾巴男人說,示意女的也跳一下。那女的真的就放下汽水瓶子跳起來。本來挺溫柔漂亮的一個女人,動作一起眼神就變了,生出一股子冷颼颼的邪氣,硬得像玻璃。連我都看出來了,這才是舞蹈,動作和音樂之間和諧無間。兩個陌生男女就在南大街的路中間跳上了。霹靂舞。太空霹靂舞。聽見這名字我叔叔和那幫二流子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們總算知道這叫什麼舞了。

他們一直跳了大半個小時,直到馬尾巴男人踢翻了一隻汽水瓶子。他們停下來時,音樂也結束了。此刻正是日落時分,太陽在西半天搖搖欲墜。我叔叔去老歪店裏給陌生人又拿來四瓶汽水。

“這裏距城裏還多遠?”馬尾巴男人問。

“急著趕路?”

“就是找個睡覺的地方。”

“住在我們花街行麼?”我叔叔臉都憋紅了。

“有旅館?”

“一定能讓你們住下,”我叔叔說,“你們,能教我們跳舞麼?我隨便問問。”

馬尾巴男人看看那女的,女的說:“隨便啦。”

馬尾巴男人拍一下我叔叔的肩膀:“沒問題,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