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折衷的方案,得到了台裏的認可。3月上旬,陶冶和康銳隨著一批使館人員撤出,使館隻剩下八九人的留守小組,由大使牽頭。
新華社同行透露的口風是,如果使館撤空,他們就全撤。這話讓我很緊張,因為台裏至今也沒有明確批準我們“留下”。
時間一聲不吭,埋頭向前,當我看到陶冶他們在約旦和伊拉克邊境上采訪的片子播出時,心裏略覺寬慰,這種步步為營、全力以赴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依然很年輕、很有幹勁,依然可以用一百分的精神和力氣,去麵對所有的挑戰。
我們開始著手為戰時做準備。第一步,就是讓伊拉克雇員阿布去買發電機。
一旦戰爭開始,作為薩達姆政府的標誌性建築、官方會議常用地,拉希德飯店勢必會成為重要的轟炸目標,許多記者已經轉移到另一家民間色彩較濃的巴勒斯坦飯店。而我們報道組剩下的三個人,還在拉希德飯店觀望。
楊小勇告訴我,如果戰爭打起來,我們就要在居民家裏做衛星連線。我們有一個設備,行內叫作“比幹”,可以通過海事衛星接上網絡,實現一定程度的直播,傳送拍攝素材,但速度非常慢,一分鍾的畫麵有可能要傳四個多小時。如果要用“比幹”帶動現有設備,需要很多的電,我囑咐阿布說:“買兩到三台汽油發電機,買最好的,再備上十幾桶汽油,放在你們家。”
我們以為,阿布家所在的村莊比較偏僻,應該相對比較安全,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阿布後來告訴我們,美軍打入伊拉克的第二天,那裏就發生了激戰,當地村民戶戶有槍,他們揭竿而起反抗,有兩三百人失去了生命。
要堅守,有了電,還得有食物和水。我跟阿布說:“去買一些阿拉伯大餅,讓我們仨加上你,能夠維持生命就行。”阿布算了一下,一個人起碼得30公斤,四個人得要120公斤。他買回來我一看,好家夥,一堆有一人多高,一共四堆。
一轉眼已經快到3月中旬,大使又召喚了我兩次,通知我:使館留守小組決定要撤,你們是不是和新華社一起撤?
我用各種理由搪塞:“我們撤了啊,我們已經撤了兩個……”“現在還沒有到最後關頭,我們還可以堅守一陣子……”雖然大使不曾對我使用命令的語氣,但他的意思我很清楚:這就是決定,我不跟你商量,到時候你們必須走!
看上去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弦繃得越緊,我越不願去想撤退的事,而是更加積極地去做留下來的準備。我讓阿布去巴勒斯坦飯店租三間房子,“房間號隻能你知道,房間鑰匙隻能你拿著。”
阿布一口答應下來。按伊拉克的規定,外國人入住酒店,都要暫扣護照,但我們的護照還在拉希德飯店這邊,阿布思忖了一會兒說,去弄個複印件吧,可能得花點錢。好吧,那種情況下,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阿布很快搞定了巴勒斯坦飯店的房子,我又提出,得再找一處安全屋。一旦戰爭爆發,兵燹遍地,得有個房間讓我們藏起來,有飯吃,有水喝,能安全地待著。阿布在巴格達的富人區卡拉達區幫我們找到一處,主人馬上要全家搬去庫爾德,一棟兩層樓的房子,還帶一個地下室,開價5000美金,住的時間不限。
當時伊拉克許多富庶的居民家,都是這樣的設計,為了躲避空襲,在房子下麵挖加固的防空地下室。我去看了一下,地下室上方是混凝土的洋石灰板,兩邊牆上有鋼板加固,有小的通風口,能夠拉電線進去。空氣、照明都沒問題,再放點食物和水,就很完美了。
我們做好這些準備,已是3月17日。就在巴格達時間2003年3月20日淩晨5點30分,北京時間10點30分,美國海軍發射的6枚巡航導彈,擊中伊拉克首都的部分重要目標,巴格達上空響起爆炸聲和防空火炮聲,美國總統布什正式宣布,“解除伊拉克武裝”的“震懾行動”開始。讓國際社會擔心良久並一直試圖避免的伊拉克戰爭,終於還是爆發了。可遺憾的是,我們並沒能留在巴格達,等到戰爭爆發那一刻。
4.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那天之前,我完全不曾想到,會以那樣一種方式和心情離開伊拉克,就在戰爭開始前一天,就在那漫天硝煙前,最後一個寧靜的夜晚……
3月16日,我們駐守伊拉克的第39天,張維秋大使給我打了個電話,召集央視報道組到大使館開會。我去的時候,發現新華社的同行也在,大使鄭重其事地宣布:“中央和外交部上級決定,使館全體留守人員於3月18日撤出,根據指示,新華社和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也要跟我們一起全體撤出。3月18日上午7點鍾,全部來大使館集合,統一出發,撤到約旦。”
我一聽就蒙了,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沒了魂。所有的奔波,所有的準備,所有積攢的激情和熱血,都像是火勢正旺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隻剩下“嗞嗞”作響和縷縷黑煙。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飯店的,腦子裏嗡嗡響,兩條腿邁起步子來輕飄飄的。我一進房間門,冀惠彥和楊小勇都坐在那兒等我,一看我臉上的表情,他們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