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日本,聽我對你說(續)(1)(3 / 3)

日本料理本來就很講究,餐桌上擺得規規矩矩,筷子要橫放在筷托上,調味料都裝在小碟子裏,每道菜都小巧精細,服務也是相當的周到細致。但是,每道菜分量就一點點:一碗湯,那碗就跟我們的茶杯一樣大;一個壽司,小小一塊,上麵蓋一片綠葉子,也不知道能吃還是不能吃;一個大盤子上來,中間就一點點食物,也不知道是什麼,聽介紹才知道是海膽之類。我一邊跟他們談事,一邊看他們怎麼吃,跟樣學樣,省得露怯。

一頓飯下來,零零散散也吃了不少東西,但就是沒吃飽。當然,也因為那天吃得不踏實,吃飯過程中,對方又拿著我們那張備受“蹂躪”的問題單,非常仔細地把每一個問題對了一下。我腦子裏對這些問題已背得滾瓜爛熟,做過那麼多人物專訪,很少有像采訪安倍這樣,需要花這麼多力氣去籌備和策劃,所以他說什麼我心裏都有數。

不想日方官員突然對我說:“水先生,希望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你采訪時就按照這個問題單問,不要現場再添加問題。”他們都是搞新聞的,很懂這一套,知道我們記者有時候會突發奇想,張口就來,所以再三強調,不要節外生枝。

隨後,他們拿出了厚厚一摞采訪安倍的預案,就好像一套項目書,向我們介紹起采訪的細節。比如說采訪用什麼方式,現場翻譯坐在哪個位置,首相坐在哪個位置,我們幾點鍾怎麼進到首相府,進去後先到什麼地方……非常細致,細致到連我們攝像機在什麼位置,攝像機旁邊有個小桌子,桌子上會給準備一杯水,這水是什麼水,都有詳細的說明。

他們還跟我們協商,首相後麵有一麵國旗,應該擺在哪裏,是左邊還是右邊。那麵旗不是掛在一根杆子上,而是像易拉寶一樣,有個底座,旗幟可以拉開。因為有時候電視采訪時,被采訪人後麵豎著一根旗杆,掛著國旗,又沒有風,旗子就會垂著。現在有些國家有經驗了,在旗子後麵撐根杆子,讓旗子舒展一點。2013年我去伊拉克采訪馬利基,包括采訪美國大使時,他們都是用這種方法。日本人更聰明,他們做一個底座,杆子是斜的,旗子掛上去自然就撐開了,自然舒展很好看。

類似於這樣的細節,日本人做得精妙到極點,堪稱全世界第一。這麼多年來,我對於日本唯一刮目相看甚至肅然起敬的,就是他們做事的這種認真、精細,簡直可以說是無以複加!

一年之後,我在北京采訪麻生太郎,再次體會到這種細節主義。一樣的提前給問題單,一樣的多次溝通,一樣是提前約喝咖啡,把所有細節過一遍。

我印象特別深的是,當時我的問題中有關於中日貿易關係的內容,涉及到一些數據,多少年前是多少億美元,現在是多少,哪些領域有待發展等等。日方先遣人員當時很仔細的,把我問題單上初步列出,甚至未經確認的東西,都抄下來帶走。

等到采訪的時候,我赫然發現,他們給麻生太郎準備了一個雙麵的大題板,正麵是日文,寫著我那個問題涉及到的、可能回答的數據,而背麵,也就是麻生太郎舉著這個板子,麵對我的那一麵,是用中文寫上的同樣的數據。這讓我非常吃驚,這個采訪,他們不光想到了為首相服務,也為采訪的記者服務到家。

日本人的精致,不僅表現在工作和公共事務上,也滲透在他們生活的每個細節。記得有一次,我采訪日本前首相橋本龍太郎。采訪中,他拿出一個小小的鐵盒,一摁就彈開了,成了一個小的煙灰缸。橋本說,他偶然從隨行官員那裏看到這玩意,眼前一亮,從此走到哪兒都揣著這個小盒子。

他告訴我,他有次出訪美國,在白宮等候與美國總統會見,突然煙癮犯了,要抽煙,但白宮的人不讓抽,說他們沒有準備煙灰缸。這時候,橋本神氣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鐵盒,說:“沒關係,我自帶了。”

這種便攜式的煙灰缸,是日本人眾多精巧的發明之一,在歐美的一些國家,隨地彈煙灰、扔煙頭是不允許的,日本人就發明了這個,抽煙時煙灰都彈在鐵盒裏,抽完了蓋子合上自己帶走,既幹淨又優雅。當然,如今許多國家實行了更加嚴格的禁煙措施,這個便攜式煙灰缸也就很難派上用場了。

有了這些精細的準備,第二天我們在首相府對安倍的采訪自然很順利。雖然此前日方多次打招呼說,要嚴格按照問題單提問,但是我仍然延續了一貫“無組織無紀律”的采訪方式,因為專訪本身是一種交流。

比如,我坐下來之後,問首相:“去年你對中國的訪問好像很不錯?”這就是一句寒暄,不算一個問題,但也蘊含著很大的信息量。他回答問題時,說到某個細節,我很有興趣,那肯定會追問一下。

當說到中日關係時,安倍說:“我去年做了一個破冰之旅,今年溫總理馬上要來,我們希望中日關係迎來一個新的時期。”說話間,他提到一句話——“應該讓曆史的事情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