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那裏,我知道了抑鬱症是一種越來越常發的疾病,它有遺傳的因素,也有環境等外因的促發。我還知道了,抑鬱症患者內心真實的活動,以及他們最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幫助。小崔告訴我,他發病的時候,對別人的態度是高度敏感的,幾乎是軟硬不吃。他說:那時候要是有人跟我說,小崔,你的節目真不錯,我肚子裏會想,哼,你是眼紅我吧。反過來,要是有人跟我說,小崔,最近節目收視率一般啊。我心裏會說,你懂個屁,你還不如我呢。有時候,白天有人無意對他講了一句話,他會琢磨一天,到晚上越想越覺得有問題,半夜拿起電話向那人問個究竟。
看著他在那裏像個專業的心理理療師一樣,幫我一點一點地講解,我無法想象他是怎麼熬過那段日子的,更無法想象他心中的痛苦。那個下午,我感受到了他的脆弱、敏感,當然更主要的是,他的善良。因為,到最後他也不忘耐心地出主意,教我如何開導我的哥哥。他說:“你就跟你哥說,沒事,有我呢,我一定會站在你身邊。你要給他希望。”
正是有了小崔的這番現身說法,我對症下藥,找到了幫助我哥的方法,並使他在半年多後,成功地從抑鬱病症中走了出來。後來,當我告訴崔永元我哥哥的情況好轉時,他還不忘提醒我,抑鬱病是會複發的,一定要注意。
我和崔永元不屬於那種無話不談的鐵哥們。但我的理解,我們是那種心有靈犀,同呼吸共命運的戰友關係。二十年來,我們各自忙於自己的欄目和事業。雖然偶爾會有短暫的交流,但都談不上深入。他是一個敏感的人,典型的追求完美。他基本上不抽煙不喝酒,有點潔身自好。我曾經半開玩笑地說,如果崔永元跟我和白岩鬆一樣,遇到什麼不爽,找幾個朋友,喝頓大酒,抒發一下心中的鬱悶,也許就不會睡不著覺,得抑鬱症了。
《電影傳奇》之後,崔永元又做了幾檔欄目,包括《小崔說事》和最近的《謝天謝地你來啦》,但對於一個理想主義者來說,這些似乎都不能令他滿意。給我的感覺,他一直處在一種糾結之中。這糾結有他對自己巔峰時期的耿耿於懷,更有對世態炎涼的不滿,以及我們所處現實的無奈。於是,在五十歲的時候,崔永元做了一個勇敢的選擇——離開他為之奮鬥了20年的央視。
坊間對他的辭職有種種說法,有的說他為了掙大錢,有的說他想從事教育,更有知情者爆料說,《謝天謝地你來啦》欄目在中央電視台連個名分都沒有,經費不足,每次請嘉賓不給人家錢,害得小崔每每親自出馬,利用自己的名氣欠那些嘉賓的人情。終於,小崔忍無可忍,憤而離去。
這種說法也許並非空穴來風。前不久,當我聽說央視一個頻道每期節目花150萬,請鳳凰衛視的一位知名主持人和他的團隊“友情客串”時,我還真有點相信了。但仔細一想,崔永元還不至於這麼斤斤計較。到今天為止,我也沒有問過他的真實想法。但我猜想,他一定是不願再這樣混下去了。他看到了現實,他知道自己還有夢想與追求。他希望趁自己還不算太老的時候再拚一把,就像二十年前他在《東方時空》那樣拚一把。
當然,這些都隻是我的猜想。
3.大姐敬一丹
敬大姐是我們內部對敬一丹的尊稱,和年齡、輩分無關。因為,在我們看來,敬大姐就像一位關心、照顧我們的大姐姐。更重要的是,敬大姐在做人做事,對待名利方麵是我們的榜樣。
當我和白岩鬆、崔永元一起跳槽加盟《東方時空》,進入中央電視台的時候,敬大姐早已是央視著名的節目主持人了。那時候,她主持的《經濟半小時》和《一丹話題》深入人心,而敬大姐的知名度,是我們這些“野路子”半路出家的小年輕們可望而不可即的。所以,當1994年《焦點訪談》開播,我們聽說敬一丹要加盟的時候,真的是既意外又壓力巨大。
你想,對我們這些當時還對電視處在懵懂狀態,憑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闖蕩的門外漢而言,敬大姐這樣的“大腕”和我們並肩而坐,那我們豈不會死得很慘嗎?我們感到意外,那是因為當時《東方時空》和《焦點訪談》初出茅廬,還並未得到觀眾的認可,敬大姐肯放棄《經濟半小時》和《一丹話題》這樣的著名欄目,投身我們,用現在的話說,簡直是“腦子進水了”。
我們的老領導孫玉勝曾經回憶說,敬一丹是他力主要“挖”的,不過當時他打電話邀請敬一丹加盟《焦點訪談》的時候,也是沒有把握,生怕她瞧不上我們這座小廟,所以基本上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但是,讓孫玉勝沒有想到的是,敬大姐不僅當場答應了,而且還反而怯怯地問他:“您看我行嗎?”
敬大姐後來當著我們的麵,坦誠地說出了她當時的心態。她說,其實當時她還是有顧慮的。一方麵,《焦點訪談》是個全新理念的新聞評論性欄目,對已經習慣了以一個播音員的角色,拿著編輯寫好的稿子,在話筒前主持的她來說,《焦點訪談》當時追求的記者型主持人對她不是沒有挑戰;另一方麵,大姐說,當時看到小水、小白他們那麼年輕,有闖勁有幹勁,還有特長,她就想:會不會有一天被他們甩下來啊?然而,敬大姐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加盟《焦點訪談》。她回憶說:“我又一想,跟這麼一群年輕人在一起,跟這麼一個有創新追求的欄目一起打拚,一定很有意思,況且就是被他們比下來也不丟人。”